钟永年与秦义中的出殡礼是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进行的,此时宵禁刚过,街上甚是空阔,除了钟家人与秦家人外,就只有代表皇上来的王进德。
不是别人不愿来送镇北王最后一程,而是皇上封锁了消息,说是希望镇北王能安安静静的走。
钟撰玉对这种说辞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不过她也并没有反对,对她来说,无论是安安静静还是热热闹闹都没有什么差别。
皇上说了要安静,那自然是连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人都没有的,若不是人多,不然看着比寻常百姓还冷清。
出殡的队伍沿街走出了临安城,尽然有序地往皇家陵苑行进。
皇家陵苑说是一个苑,实际是一个与临安城差不多大小的土地,里面埋的都是皇家之人,镇北王虽是异姓王,但皇上也在这里面划了一块地给他,以示荣宠。
钟撰玉冷笑一声,正以为自己爹爹的最后一程要走地如此悄无声息时,就见前方通往皇家陵苑的必经之路上跪满了人,人数之多,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面容戚惨,额间绑着一根白色的素带,两两相对跪着,在中间给出殡队伍留了一条不宽的道路。
看着他们身上统一穿着钟家军的军甲,钟撰玉心中一动,看向旁边的秦白瑞:“你给的消息?”
今日的秦白瑞也是穿着没有任何花纹的孝衣,一改常态的收起了嬉笑之意,显得稳重了不少,此时见钟撰玉看过来,解释道:“不错。”
“你可知这是抗旨?”钟撰玉挑了挑眉。
秦白瑞知她并不会在意这些,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都是你我父亲麾下的将士,如今将军即将入土,连最后一程都不让他们送送,那也太可怜了。”
钟撰玉也长叹一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在临安的都来了。”秦白瑞看着不远处安静跪着的钟家军,颇有些自豪地说道:“钟家军共有十万三千八十四人,通北山谷折去五万人,八千镇守百里古道,其他零散的各占一万余人,此番来此的有三万余人。”
三万余人啊……
钟撰玉听着数字满是感慨,钟家军曾经是大渝最大最强的军队,如今却只剩下三万余人了……
钟撰玉向后一挥手,让队伍再次往前行进,直到路过第一个钟家军士兵。
“将军一路走好!”
“将军一路走好!”
“将军一路走好!”
……
每路过一个士兵,钟撰玉便能听到这样铿锵有力的声音,没一个人流泪,甚至连哽咽都没有,他们只是用沉重又坚毅的目光看着两具棺椁,眼底满是仇恨。
从临安城到皇家陵苑的路不远也不近,三万名士兵两两一排,竟就正好排到了陵苑入口。
最后跪着的两个士兵,在棺椁走到他们面前时,突然起身,喊道:“杀光西戎人,为将军报仇!”
随即旁边的人也跟着喊,再就听到远处的人也喊了起来。这口号从陵苑前,传到临安城外,响彻在临安的天空,久久不曾停歇。
钟撰玉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赵帝的目的吧,只要镇北王越惨,他们这些忠于镇北王的钟家军便越恨西戎,到时候若是两国真打起来,调度剩余的钟家军将会容易许多。
钟永年与秦义中的墓挨的很近,一行人将他们安置好了后,原先说要替他们守陵的人便留了下来,待钟撰玉带着寥寥无几的几人准备回家,走出皇家陵苑大门时,愕然发现一长队的钟家军都已不见人影。
“他们是偷着来的。”秦白瑞解释道:“他们还得赶回军营去,如今掌管军营的是皇上亲卫,虽说这一出动静之大皇上肯定知道,但表面上还是不能给他们抓住错误。”
说着,他就悄悄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王进德,一脸“你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
王进德心中腹诽,这种事情就算自己不说,皇上也肯定会知道的!面上给秦白瑞扯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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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大早,宁王妃便带着曜灵郡主来钟宅拜访钟撰玉,却不想钟宅竟只留了一个门房与几个粗使下人,连钟撰玉的去向都解释不清,于是她们就只好在大厅等着钟撰玉回来,这一等,便等到了午时。
钟撰玉一回家就听下人来报宁王妃与曜灵郡主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连忙去前厅赔罪。
“草民见过宁王妃、曜灵郡主。不知二位贵人前来,没有及时迎接,望宁王妃、曜灵郡主恕罪。”
钟撰玉一走进大厅便给她们行了个大礼,礼节完整,表情谦卑,若非她身上的气度不凡,宁王妃当真有些不敢认她。
“郡主何必行如此大礼,我像是个随意怪罪别人的人吗?”
宁王妃说着,便亲自扶起了钟撰玉,满脸慈爱,像是当真把钟撰玉当自己的子侄一般。
钟撰玉顺势起身后,仍是含胸低头,一板一眼说道:“草民如今不是郡主,宁王妃可莫要叫错了。”
说到这,宁王妃就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礼物,递给钟撰玉,道:“在我心里你就是郡主,也不知道皇上怎会做出这等糊涂决定,相比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你的身份的。”
钟撰玉后退一步,避过宁王妃的礼物,深深一弯腰谢绝道:“多谢宁王妃的礼物,好意心领了,只是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实在受不起宁王妃的礼物,还是请宁王妃拿回去吧。”
“姐姐,这可是我娘亲自给你选的。”
曜灵上前朝着钟撰玉盈盈一拜,薄薄的樱唇抿起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瞧着实在可爱极了:“姐姐就收下吧,不然我娘回去定要内疚好久了。”
钟撰玉如此防着宁王妃,不过是因为不清楚她的来意,可曜灵年纪实在小,又长得好看,被她这么一脸期待地看着,钟撰玉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心软了。
“那便…多谢曜灵郡主了。”
虽是收下礼物,但钟撰玉还是留了一个心眼,谢的是曜灵郡主,小孩子的礼物,危险性自然会低很多。
“你何必与我这么见外,除夕宴上你的可不是这样的。”宁王妃眼神一闪,拉过钟撰玉的手,拍了拍,像极了语重心长的长辈:“你爹爹的事情我也很是惋惜,只是你怎便得这个性子?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应该无忧无虑的。”
钟撰玉离开娘时的年龄小,这么多年来没有人会与她说这些事,此时宁王妃打的这张温情牌,让她尴尬得不知如何应对。
于是她干脆单刀直入的问道:“不知宁王妃来找草民所谓何事?”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初见你时便心中喜爱,此时不过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难处,若是有难处可千万不要与伯母见外,伯母都能帮你解决。”
钟撰玉听了这话,心思马上活络起来,这倒是瞌睡有人来送枕头了,不论她有什么目的,能帮上此时不知从哪里着手的自己,倒也是好事。
于是钟撰玉开口道:“倒真有一事请伯母帮忙。”
啧,有事求人,连称呼都变了。曜灵垂下眼皮,挡住了自己眼中的不屑。
“你说。”
“拜托伯母帮我查一查这场祸乱背后的真相。”
钟撰玉说的认真,宁王妃却不敢接话,两人四目相对,厅中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良久,钟撰玉绽颜一笑:“是我思虑不周,为难伯母了。倒是我钟家军有一军师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若是伯母有救世良医,可否替他一看?”
宁王妃将此事的厉害关系在心中一转,见不碍什么事,便亲热得答应下来:“好,我这就替你去寻。”
“多谢伯母。”
钟撰玉又是深深一拜,将面无表情的面容隐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