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在救楚誉的那一夜,她感觉到她的心很热。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楚誉第一次救自己的时候,他提着剑进门,当时的那个眼神,让她觉得很熟悉。
她那时就觉得,楚誉是个不一般的人。
他不多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他把所有的思绪都藏在了心里面,不会向任何人吐露。
这样的人,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特别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特别的在意,他心中的那个妻子。
他说时,仿佛眼角都是带笑的。
那副坚定的表情,说明了他是个专情的人。
她当时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楚誉这样的人念念不忘。
反正,定然不会是自己这样的女人。
她躺在屋顶之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西北晚风的吹拂,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记得她小的时候,一般睡不着,都会独自爬上屋顶,因为她觉得,那个时候感受着自然的风,空气,是最放松的,往往不一会儿,她就能够安然入睡。
风虽冷,但是当它拂过脸颊的时候,有一种被人安慰着的感觉。
有一种,被陪伴的感觉。
她跑了最高的山崖,去了最远的瀑布石旁,寻来了赤菰草。
她甚至因此,从山腰间滑落而下,撞伤了手臂。
可是她并不觉得痛,这么多年她吃的苦,已经太多太多了,受点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能让她这么奋不顾身的,是救人。
这夜,夏清又睡不着,爬上了屋檐,听着风吹起沙砾的声音,缓缓闭眼。
“不冷么?”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入耳,她快速睁眼,只见楚誉就那般站在门口,没有看她,看的是远方。
她立即端坐。
“习惯了。”
楚誉经过一日的休息,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他没有立刻去找魏询,他思前想后了一番,想到了若是魏询同自己一样昏厥,夏清不可能一路以来都没有发现。
所以,要么,就是他没有事,只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要么,就是他也被人救走,醒来后,他会来寻自己的。
而自己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
楚誉抬头看了一眼屋檐上的夏清,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自上次相见,楚誉就知道,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但是至于她接近自己是邪是善,有待考察。
他现下,便在考察。
毕竟这里是西北,一步都不能出错,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做了这么多年后梁的誉王,只是生活在皇后身边那么多年,他便养成了疑心多虑的性格,所以,很多东西,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说你要制出治瘟疫的方子,现在赤菰草既已找到,方子可做出来了?”
楚誉不知她是怎么习惯这西北的冷风的,反正他是无法习惯,他突然想到了当时去羌勒的时候,因为同是北方,所以羌勒的晚间也十分的冷,但是,他的王妃应该也跟夏清一样,习惯这冷风了吧。
这些日子,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在得知自己当日不告而别就走而闹脾气,有没有闹着要出去,有没有惹是生非。
还好自己将隐青留下,所以想到这些,没有那么慌张。
夏清听他这么问,其实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既然会在意这个。
“嗯,方子已经制成,明日,我便去疫区看看。”
夏清说时,眼睛里闪着一道光,她很期待,又很害怕。
她期待方子有效,能够救活所有人,但她更害怕方子无效,瘟疫依旧蔓延,毕竟除了这个方法,她真的找不到解决瘟疫的其他法子了。
她看不得,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百姓就这样悲惨的死去。
楚誉微微垂眸,侧身依靠在家门槛之上。
“明日,我同你一起。”
他说出口的话,都是一个语气,但是这句话在夏清听来,格外的不同。
格外的,戳中她的心。
她有些诧异的问。
“你…不怕染上瘟疫?若是此药无效,就会死。”
她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动,好像这一秒的他同上一秒的他没有任何不同,他也不会因为时光飞逝,日升月落而有不同。
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
“跟你上次的回答一样,医者仁心,毕竟,我也读过几本医书,也有可能会帮到你,帮到百姓。”
楚誉说罢,转身就进了屋,他黑色的衣裳随着身体的转动微微飘起,发丝也是如此。
夏清愣在原地,久久的,都没有收回目光。
此刻,她突然觉得,他好像能明白自己的心境,而且,有同自己一样的心。
可能,他是个好人。
她低头看了她腰间的两个小瓶子,在她看来,这两个瓶子就像两个极端之境一般,一个是生,一个是灭,让她有些不好抉择。
这是她第一次犹豫。
这夜里,哪怕听着风声,她也没有睡着。
她辗转反侧,摸到了身边的短刀,她轻轻拿起,看着那刀柄布带上的血迹,依旧那么清晰。
她凝视了一夜,想起了那个对她而言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个让她一生难忘,此生悲痛的故事。
她记忆中的那晚,屋檐上的红菱,和地上的鲜血一样红。
到今天,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喜欢穿着黑衣,提着长剑,平淡且温柔的语气,脸上也很少有表情。
她记得,他叫爀然。
天亮了,她才从屋顶上下来。
楚誉感受到光明的那一刻,他慢慢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天亮了。
他记得他在后梁府里时,也喜欢看着窗外,只不过,府里的窗外,比这扇窗外,多了一颗槐树。
府里的窗里,比这里的窗里,多了一个人。
夏清进了门,还带了两张饼,夏清说是她从家中带的干粮,楚誉感觉那饼就像后梁的麻糖一般,硬且苦,很难下咽。
之后,夏清背了一个背篓,自己也就这样同她走了。
这一路,他自己已经看多了西北人民的疾苦。
西北是后梁的国土,那么西北的百姓,也就是后梁的子民,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而他作为王爷,了解民生,济世救人,是他的责任。
所以,这也是他选择今日同夏清一起去查看疫情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吧。
太阳依旧,炎炎烈日。
走时,楚誉好像又看到了一个同那日来时一样的巨石,他也依旧同那日一样下意识的注意了一下,只见那巨石底部,暗暗的潮湿,多了一大片。
他步子走的急,不过快速瞧了一眼,没被任何人发现。
在去的路上,楚誉小心的丢了自己身上的一块黑色布片,他知道,只要魏询瞧见了,定能寻到自己。
行了一段路程,然后就能瞧见,路边的尸首。
他们就那样暴露在太阳之下,遗弃在路边,楚誉突然停下脚步,俯身,轻轻用手抚了一下尸体的头部。
夏清伸手准备阻止,但无奈楚誉已经触碰到了尸体。
“你…小心。”
她担忧的看着他,也不曾想,他竟然真的这般不害怕。
楚誉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尸体,然后才起身。
“没事,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血液也凝固了,简单的触碰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是这样,但是夏清不知怎的,见他那样,她心底有些担心。
她从背篓中拿出了一个蒙面纱布,还有一副麻布手套,递给了楚誉。
“马上就要进村了,你还是把这个带上比较好。”
楚誉点头,接过。
二人准备一番后,不经意的对视,楚誉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他大步的向前走着,仿佛他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疫区,而是一个普通的村庄。
看着楚誉前行的脚步,夏清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只是这样的背影,竟然让她心中多了一种莫名的温热。
这里,是她的第二次犹豫。
随即,她也如同楚誉一般。
没有顾虑,没有犹豫,大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