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亦瑶料想夏兖各槡已经睡了,轻声推门的时候却看见他正坐在那残破的案几上喝着酒。
他貌似是等了很久,苍白的面颊上已经生出了许多胡渍,酒水顺着下颚滑落,落到地上时,砸中了他身后那把大刀的影子。
见了来人,夏兖各槡才缓缓放下了酒壶,从案几上一跃而下。
“阿锦如何了?”
他的声音沙哑着,就像冬日里候在雪地许久的野狼,发出阵阵低沉的呻吟。
夏亦瑶看着他满目的担忧,竟突然觉得这样的夏氏王,显得有些过于落魄了,离开了夏氏的囚牢,于他而言也就是离开了自庇佑的襁褓,经历了外界的风尘后,身上总是要沾染一些的。
“你放心,她在刘氏过的还算可以,我今来不过就是想告诉你,好好把自己藏起来,养精蓄锐,待我回来之后,注定是要厮杀一场的。”
夏亦瑶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好像嘈杂着一丝斗志。
她终于等来了如今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与自己本来完全不熟识的人一起,做着互相信任的事。
她突然觉得阿锦姑娘的没错,这个世间,还是多一点信任的好。
夏兖各槡虽然听懂了字面意思,但是没有听懂她暗藏的意思。
“你是,与刘氏厮杀?”
夏兖各槡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仿佛从中可以看到更为深刻的东西。
“逃离囚牢之前,一定要先清理脚下的道路,保证不会被乱石绊脚才可以走的更远,殿下,是时候拿起刀了。”
夏亦瑶微笑的时候,眼睛也微微的弯着,虽然一身男子装扮,但此刻看起来就是一个碧玉之女,眼眸柔美。
“你要去哪里?”
夏兖各槡突然温和的语气,倒让夏亦瑶有些陌生。
他只知道她匆匆而来,而且好像马上又要匆匆而去。
“你只需要在意我什么时候回来。”
罢,夏亦瑶转身,迎面的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缕缕碎发,大步踏入月色之际,一个纵身而跃,到了屋檐之上,她就看了一眼圆月,却觉得仿佛同之前所见的,有了不同。
她没有马匹,但是却行进如风,不过在刘氏学了数日轻功,她就已经掌握了众多要领。
树林和丘壑都快速的消失在了身后。
她朝着远方看不见的那一座山川,狂奔而去。
秋风凛冽,寒流瑟瑟,细腻的沙尘席卷着夏宫的每一处黑暗,黑鸽低吟之际,一个身影从拐角窜然而出,踏进了另一个暗处。
他的步履十分轻盈,一步步踏在地面上时,犹如清风略过,毫无痕迹。
楼阁之内亮着烛火,在这漆黑的夜间格外的引人注目,隐青紧着身子,缓缓靠近之时,余光快速的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处,确保所看之地只有晚风时,才一跃到了亮着灯光的窗边暗色里。
他将自己与黑夜融为一体,蒙面紧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盛着月色的眼睛。
窗户之中隐隐约约传来茶水之声,一个人步踏着,然后脱了外衣,缓缓坐下。
“太子日夜奔波,着实辛苦,先喝口热茶吧。”
夏兖满吉苍老的声音占满了整间屋子,他带着笑意,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少年。
楚泓伸手接过浓香的热茶,放在鼻尖嗅了嗅,略微厚重的香气窜进了身体里,他只轻轻的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早就听闻夏王的夏宫气势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啊。”
楚泓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四周,身旁站着他这么些年唯一的忠仆,两人寒暄之际,仿佛更冷了。
“太子盛誉了,此次麻烦太子前来,除了要细谈合谋之计,还有一物,要请太子查实。”
夏兖满吉转动着手中的玻璃瓶,血气散涌之间,他看了一眼窗外朦胧的圆月。
楚泓没有回话,不过是挥了手,示意夏兖满吉拿出。
那透亮的玉色出现之时,众人只惊叹其光泽,就连在外的隐青,好像也能透过这窗纸,感受到光芒的闪耀。
“后梁军令?”
楚泓一眼认出,毕竟他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可是在他伸手之际,夏兖满吉却收回了。
“太子您确定,这是真的后梁军令么?”
夏兖满吉观察着楚泓的神态,只看见那如炬的目光之中,藏着与自己一样的,对事物的欲望。
楚泓轻笑。
“我身为后梁太子,军令我绝不会认错。”
如此肯定的回答,是夏兖满吉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那便好。”
夏兖满吉将东西收回的时候,楚泓眼神晃了一下,但却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楚誉交出来的?”
“没错,他交出了军令,我便饶了他一命,不过事成之后,太子想要如何处置他,那都是您的事了。”
两饶交易,在这样的语气和环境之中,好像显得并没有那么私密,可能是因为,有的人已经把这看成了是绝对的事。
“可是,这军令终归我后梁之物,夏王此时当着我的面收起,又是何用意?”
楚泓想着,食物面前,又有哪匹饿狼会先松口呢?
夏兖满吉笑了,这时的笑,让人有些反福
“太子放心,事成之后,军令自会归还,夏某绝不占樱”
这句话,真的不中听。
可是楚泓竟也附和着笑了,在宫中那么多年,他早就已经学会表里不一,假意的活着。
相谈甚欢之下,两饶面具越来越厚重,窗外的月色,也越来越深了。
隐青忍着冷风,转过了身,满目的愤恨之情,一次次扎进了心里。
他今夜听到的这些话,无时不刻不在攻克着他的理智,可是他还是忍住了,继续同来时一样,毫无生息的,悄悄的离开了。
如果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相争,那么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隐青也算是从看够了宫中汹涌的暗潮,可是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依旧没有答案。
王爷的生母离世,魏将军的父亲被害,他所看过的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不止是权力的相争,和欲望的邪恶所致,而是这个人世,早就已经渐渐的被这些同化,人们的心中,早就已经分错了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