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魔?”
说出这三个字,几乎耗尽聂洱的所有力气。
话语一落,聂洱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一颤。
有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要落荒而逃。
山雨老人只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说啊!”聂洱心中怒火乍起。
他不知自己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既想知道,又心中踌躇。
山雨老人不语。
诡异的沉默,缠绕在两人之间。
“你,是我。”许久,山雨老人开口,“我,也是你。”
聂洱一凛,“你是何意?”
“呵呵……”山雨老人嘴角弯了弯,嘲讽道:“不相信吗?”
聂洱恨恨道:“说清楚!”
山雨老人抿了抿嘴,眼神漠然,“我,是被你丢弃的另一半。”
“不。”山雨老人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抛弃我的人,不是你。”
“这是何意?”聂洱又惊又急:“说清楚!”
若是顾梁歌在此,一定会惊讶看到聂洱此番模样,虽算不上气极败坏,倒也是暴躁不已,竟不似往日般沉稳了。
“你不好奇吗?”山雨老人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任何人的体内,能够同时存在两种气源,何况,还是绝对对立的灵与魔。”
身体已经变得很冷了,聂洱咬牙,“不要卖关子!”
山雨老人淡淡道:“你,不是人。”
聂洱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不是人。”此时的山雨老人已回到聂洱旁边,他半蹲着,手指轻轻敲着拐杖杖身,一字一顿道:“你只是一具藏着剑灵的躯壳。”
“剑灵?躯壳?”
“是,你只是被梵天剑附身的躯壳罢了。”
山雨老人的话像一具重锤狠狠敲进聂洱心窍,“梵天剑,剑灵?”
“南靖峰一战,梵天剑不慎被魔气侵蚀。”
陈元的话,霎时在聂洱脑海浮现。
聂洱心神震荡,只觉得从脚掌到脑门,全是冷岑岑的寒意。
杜婉,黑石,魔始,魔气……
一切,都连接上了!
聂洱大脑一片空白。
山雨老人这一句话,如惊雷一般,震得聂洱无法思考。
他知道自己手指在发颤,也知道身体比之前更冷,可他也知道自己该冷静。
聂洱颤抖的嘴唇抖出一句话来:你为何知道这些,我又怎么知道,你不会如先前一般骗我?
“哈哈,你明明就相信了。”山雨老人一眼便看穿了聂洱,“我方才说了,我能知道,是因为,我是被‘你’抛弃的一半。”
山雨老人道:“千年前,何熙为消灭魔始,踏遍四洲,收集幽冥草、青炎石、无相铁、伏世火四大至宝铸就梵天剑。”
“四大至宝灵力纯粹,不知吸收了多少天地灵气,加之天才除妖师何熙的灵能,铸就而成的梵天剑岂是凡品?”
“梵天剑成的那一刻,便诞生了灵智,产生了剑灵。”
长元大陆,物容易能成精,人容易成怪,刀剑等除妖宝器能诞生剑灵却是举世罕见。
“那剑灵,是你。”山雨老人道:“也是我。”
聂洱不解,“梵天剑灵气再高,不可能同时诞生两位剑灵。”
山雨老人弯弯嘴角,“剑灵是一位,善恶却是一体。”
聂洱眼眸一震。
他想起山雨老人说的,关于炙火森林的起源,道:“你,是剑灵的魔,是剑灵恶的一面。”
“我不是魔!”山雨老人突然大叫,“何熙才是,何熙才是!”
山雨老人忽然激动的模样,让聂洱不解:“为何?”
“呵呵……”山雨老人冷笑,片刻后竟又恢复了冷静,“凭什么想要活下去便是魔,想要活下去有错吗?为什么把我丢弃在这里?为什么封印了我一千年!为什么二十年前我好不容易有机会逃脱,却又将我困在这里?”
声声质问,丝丝恨意。
一千年前,剑灵初生。
诞生的剑灵宛若人类刚出生的婴儿,他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世界。
四面白墙,焰火荡荡。
他的眼里,出现了一位男人。
一身紫衣,一袭白发。
好看得过分。
“竟然诞生了剑灵。”男人低沉的嗓音传进了他的耳朵,“看来,力量比想象强大。”
“来。”
男人对自己伸手。
剑灵不知为何对眼前的男人分外信任,他歪了歪头,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
剑灵点了点头,被男人握着的小手安心自在。
可忽然,男人轻轻叹气,“可你的人生刚开始,便要结束了。”
剑灵听不懂,他不知道什么是开始,结束又是什么。
可后来,他隐约知道了。
他跟着男人,走了很多很多的路。
路过人间的时候,剑灵看见了红色的鲜血,看见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看见了弥漫的魔气,看见了流血的大地。
像是地狱。
剑灵,忽然懂了。
他懂了什么是死亡。
他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知道了男人带他去做什么,又知道了男人如何做。
他生来就是注定要死亡的。
凭什么!
决战的前晚,剑灵忽然恐惧起来。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看不见男人的笑,也握不住男人的手。
那一刻,剑灵想要逃走。
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走。
天人交战中,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隐约中,他竟然看见了一片黑色的雾。
剑灵恐惧。
这样黑色的雾气,他也曾在魔物身上看见过。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死?”
“你在说什么?”
“醒一醒!”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脑海里,两种声音交替,渐渐地,剑灵意识沉了下去。
迷糊中,他看见了男人的脸。
那张脸,不似往日从容镇静,他嘴巴一张一合,剑灵努力竖起耳朵,他想听清楚男人在说什么,可什么也听不到。
黑气弥漫中,剑灵看见,男人右手捏了一个决。
一道金光袭来,剑灵终于听见男人说了什么。
他说——
死!
清晰地声音传进来了剑灵的耳朵。
剑灵不敢置信,他总以为,男人不会伤害自己。
果然,太天真了。
那瞬间,剑灵第一次感觉到疼痛。
像是被利刃狠狠扎进,尖锐锋利,痛入心扉!
好!好!好!
你既无情,别怪我无义!
心中恨意攀升,剑灵的眼睛,只剩下黑色与那个男人。
不知打了多久,许是一会,又许是许久。
他失败了。
他被男人放逐在了炙火森林。
日日夜夜,被灵气折磨。
灵气入体,痛不欲生。
他只能不断地抓着自己的身体,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清楚地记住,男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太恨了!
听完山雨老人的回忆,聂洱冷冷道:“所以,被何熙镇压了千年的你,等来了我,利用我的魔气,设下千消封魔镇,为的不是除魔,而是除灵!”
“没错!”山雨老人道:“我们是何熙所创,我能感知他,也能感知你。你我本身一体,何熙用你除掉魔始,我同样感受得到。可剑灵被魔始魔气侵染,何熙无法彻底诛杀,最后,他只能以自己的灵魂与肉身,设下无相法阵,封印魔始。”
山雨老人道:“剑灵被魔气侵染,何熙知道再也无法彻底斩杀魔始,所以,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另一半剑灵封印,打在了一个死婴体内。”
“死婴?”聂洱眼眸一缩。
“惊讶吗?”山雨老人道:“聂洱,剑灵如此特殊存在,任何生人的身体都不能承受,唯有万灵体。”
万灵体,聂洱从未听过。
“万灵体,百灵能入,百毒能侵。”山雨老人道:“正因此,万灵体万年一遇,因为一生下来,被魔气与灵气相互入侵,顷刻便会死亡。”
“许是天意,剑灵被封印,你死了,却又得以重生。”
“重生?!”聂洱闻言,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炸开。
“没错,重生。”山雨老人冷笑,“聂洱,你其实已经死了两次,若不是有剑灵,你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说到这里,山雨老人顿了顿,又道:“或者说,重生的是剑灵,根本不是你,从头到尾,你不过是一场笑话!”
聂洱脸色惨白。
原来,是剑灵吗?
所以,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真的是,笑话吗?
猛地,聂洱想到什么,道:“你方才说,二十年前有机会逃脱,而二十年前,我坠崖而亡,而炙火森林上方出现了一股极为纯粹的气息,这一切,难道说也是剑灵?”
山雨老人啧啧两声,“想不到你将死了,又听闻如此消息,竟还能抓到我方才说话的关键。”
“所以,我猜对了?”聂洱道:“二十年前,是剑灵来到了炙火森林,将你重新困住。”
聂洱渐渐冷静,“若二十年前,是剑灵重新困住你,你又说我是剑灵,这话难道不矛盾吗?难道剑灵还能三化?”
“哈哈哈。”山雨老人笑道:“二十年前你坠崖而死,剑灵有感何熙在炙火森林设下的灵阵逐渐松动,此时身亡的你刚好让剑灵破体而出。”
山雨老人道:“剑灵虽是破体,却只投了一半的灵能将我重新困在炙火森林,若不是如此,我怎么还被困在此地?”
“然而,天还是不亡我,我等到了你。”山雨老人笑道:“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被何熙设在这里的阵法已经消灭,而我,也将重降天下!”
聂洱冷冷看着,“你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想活下去,总要有办法不是吗?”山雨老人道:“如今你已知道一切,你的存在不过笑话一场,所以,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山雨老人道:“缚灵针已被渗了我的魔气,很快,他便破开你的心窍,而你,终将变成白骨一具。”
山雨老人笑着,声音极具蛊惑,“想必,你现在已感到通体生寒了,安心,死亡不过瞬间,你的人生既如此可笑,又如此荒唐,死了有什么不好?”
山雨老人声音在耳边变得模糊,聂洱的眼皮,越来越重。
快要,死了吧。
聂洱想着,头缓缓地低了下去。
山雨老人见聂洱没了声息,冷冷一笑。
抬脚,山雨老人刚要离开,却被一道声音定住。
“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