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混蛋，你怎么还要救我，年修和？

回应年修雅的，只有一片笙歌和簇拥。

已是到了入年家的时候了。

年修雅永远记得，那天是他六岁生辰，他一样在早上吃到了年修和给他煮的一碗素面，还有热乎乎的鸡蛋。

自五岁生辰的那天晚上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年修和好好说话了。

年修和待他如往日，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年修和比之前更晚回来，他会将难得挣回来的铜钱一枚一枚存好。

他想让年修雅上书塾或是武馆。

可一切计划在年修雅六岁那年被打乱。

年家找上门来，颠沛流离的日子年修雅已经受够，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年家管事回到了年家。

年修雅没有留意年修和心事重重的表情。

迎接他的，是新生。

他享受在年家的日子。

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他可以肆意地挥霍钱财，不会有丝毫窘迫，他随心所欲地呵斥仆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如他当年看见年修和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强夺青玉时那样，无需任何理由。

他成了人上人。

那些人对他点头哈腰，一如欺负年修和的人在知道年家管事的身份时，谄媚讨好的模样。

年修雅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一切。

在觉醒年家特有的灵脉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可他却因为着急突破，导致八脉尽断。

一切回到了从前。

他像废人一样躺在床上。

没有人来。

昔日的荣耀，谄媚，仰慕，关怀……

都离他而去。

年修雅并不着急，他相信年秉廷会医治他，一如他六岁那年，年秉廷会给他想要的一切。

他所害怕的只有一件事——有人会夺走他的位置。

哪怕这个人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也不行。

所以年修和来看他的时候，他骗年修和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用他早前为了防备意外而藏在腰身的毒，毒昏了年修和。

这毒不能杀人，却比杀人可怕。

毒能让年修和成为废人，再也聚不起任何灵力。

年修雅在上层的世界过了太久了，哪怕是死，他也不愿回到以前的生活。

所幸，他醒了来，灵力比以往更加纯粹。

甚至因此得以参加昊清宗的选拨，又拔得头筹，入了造化泉，脱胎换骨。

年修雅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年家带给自己的。

可在年修和短暂的一生里，他看见了年秉廷的阴谋，看见了年家的丑陋和虚伪。

“大人，八脉尽断，断无修复可能，可观年修雅身上并无任何药用痕迹，他筋脉能自行修复，想必异于常人，况此次后他灵力更加纯粹。”

“大人，凤凰火不知被何人夺去，无法寻得，可让年修雅参加昊清宗宗选，若入了造化泉，依他特殊的身体结构，想必他的心窍，此后能完完整整成为雅少的。”

年家的阴谋一字一字地从年修和的记忆传到了年修雅耳中。

年修雅自嘲笑笑。

真愚蠢啊自己。

自己怎么会这么天真？

从踏入年家开始，他就是一具傀儡，在年家的操控下，一步一步走近死亡。

是年修和在东方之森历经重重困难，与妖熊和鬣龙搏斗，一身重伤中，从火鸣凤里取得凤凰火，为自己修复八脉。

甚至，为了让自己有抵抗年家的资本，年修和还在还界设计取得无生的妖丹后，悄然无声地将妖丹打入自己体内。

年修和给了他重生。

他却可笑地以为，年修和想杀了他。

直到他回到年家。

直到年秉廷在试探他的灵力后对他下了格杀令。

在他逃避年家的追杀中，年修雅无意中跑到了封印西卿月的法阵中。

“八脉尽段，断不能修复。”西卿月道：“有人舍命救你。”

年修雅急切道：“什么？”

“他死了。”

“为什么？”年修雅脸色一白：“你知道什么？”

西卿月却什么也不说了。

便是这样一句话，年修雅被西卿月蛊惑，在司空镇将西卿月放了出来。

他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谁知自己被西卿月反打一掌，几乎当场殒命。

若不是有无生妖丹修复身体，他根本活不下来，更不可能来到司空镇，再一次与聂洱相遇后，又识了楚又。

魔始肆虐，需要五行之血。

而年修雅恰恰是其一。

为了取五行血，楚又答应他与年修和见上一面。

可这又算什么？

年修和的一切经历，在自己在昊清宗被年修和打入无生的妖丹时嘎然而止。

这是楚又让他看见的吗？

看见年修和的一生。

可又有什么用？

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年修和此刻在哪里。

“混蛋！混蛋！”

年修和拳头捶地，“楚又，你给我出来！”

“出来！”

“怎么还是如此暴躁？”

耳边有轻柔的声音响起，年修雅一个激灵。

他心中狂跳。

年修雅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一袭玄色衣衫，眉眼柔和。

笑得一如当年。

“长高了。”那人笑笑，揉了揉年修雅的头。

“年！修！和！”

年修雅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置信。

“年修和。”

“年修和。”

年修雅一遍遍呼唤年修和的名字，声音越发轻弱。

好似声音再大一点，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修雅。”年修和道：“这个给你。”

年修雅呆住了。

年修和手里的，是一块用红绳系着的青玉。

是凝风。

凝风是娘留给他们的遗物，是在被赶出年家后，她唯一能得到的“酬劳”。

年修雅不曾想在地下宫殿已经被自己摔碎的凝风还能重新出现。

年修雅眼眶发红。

一切都是真的。

年修和不是幻影。

年修雅将凝风戴上，定定地看着年修和。

他眼眶酸涩，心里的痛楚和喜悦交织，简直要溢出胸膛。

年修雅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抱住眼前的年修和，声音哽咽，“哥！”

年修雅身后不远处，楚又托腮盘坐着，眼眸放空，不知想些什么。

黑色烟斗在他手上轻巧流转。

黑色烟斗里的雾气越来越淡了。

楚又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将明。

楚又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又看了一眼与空气喋喋不休，笑得甚至开心的年修雅，轻叹一声。

“黎明将至。”楚又转了转烟斗，烟雾彻底消失，“年修和，你该走了。”

楚又身后，玄色身影的人一言不发，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年修雅。

良久，年修和道：“谢谢你，楚又。”

楚又淡淡一笑，并未回话。

“我自会守住约定。”年修和的身影渐渐透明。

楚又吸了一口烟斗，窗外天色大亮，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

楚又身旁，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