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已经歇下了。今晚都给杂家心伺候着,切莫大意了。”
陈公公口中的歇下是什么意思,自不用明,能成为子近臣的他,当然知道主子喝醉是大逆不道的事儿,所以在此用歇下一词替代再合适不过了。
清心殿主殿内的灯在陈公公出来前,已经被熄灭到仅剩两盏。
昏暗的灯光下,一身紫衣华服的慕容澈正躺在书案前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他此时的衣着和发式与在睿王府时并无差别,虽看上去有些闲散,但依旧贵气逼人。照理,已然贵为子的他再作昔日的打扮是不合适的,但旁人却不敢提点半句。
之前陈公公将酒送进去时,便发现慕容澈已经醉倒在了长椅之上。这金制的长椅铺了二层厚厚的锦布棉垫,坐在上面非但不硬磕,反而十分舒适。
若是往日,陈公公定会叫醒慕容澈,又或者是指挥众人将慕容澈的龙体抬去寝殿中安顿好。但今日陈公公却是不敢有半分造次,他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了他,现下慕容澈惹不得。
熄灭灯火之前,陈公公还是贴心的为慕容澈盖上了一床被子,才轻手轻脚地灭灯离开。
其实,贴身伺候慕容澈的陈公公并不知道,慕容澈并没有醉,亦或者,慕容澈是人醉而心未醉。
当主殿的大门被轻声合上时,慕容澈便睁开了清明至极的双眸,直直的看向昏暗大殿中的某个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灰蒙蒙的一层光外,便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也不知那黑暗中究竟存在着何种事物,竟生生吸引住慕容澈的目光,连带着吸引了慕容澈那醉得如一摊烂泥的身子。
连试了几次,慕容澈终于从金椅上爬了起来,顺着那致命的吸引踉跄地朝黑暗中蹒跚走去。
形如鸟笼的冷宫宫殿内,月染平躺于床榻,双手交插置于腹之上,仅着一件白色里衣的她,连被子都没有盖。她就这样静静地入睡,仿若周遭万物都不能影响她分毫。
常人入睡后,脸上亦会有或多或少的表情,或是陷入梦镜中的喜怒和不解,或是无梦情况下的睫眉轻颤。但月染不同,这些从她的脸上都看不到。
月染那白玉雕琢的脸庞如静止的画面一般,将时光都定格住了,映衬着枕边随意且凌乱的黑发,显得如梦如幻。美若仙一词,亦是对她的亵渎。
从月染横空出世,直至今日,世人对她的赞美和称颂,从来不曾停歇。饶是如此,也未能真真正正将她的美貌和才华给形容出来。
宫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寝宫之内,至少会留下两盏火光,就加宫人们居住的偏殿以及冷宫也是如此。
这座没有题名且外形如鸟笼一般的冷宫,打月染被关在此处后,就终日灯火通明,哪怕是晚上也不例外。其余宫殿内的两盏灯火,到了这里,足足变成了四十多盏,硬是将一座冷宫点成了整个皇宫内最为显眼的地方。
随着一阵无名的风将殿内的烛光吹得晃了一下后,月染平静地睁开双眼,侧头看向了某处。
只见月染目光所及的那方墙壁上,陡然多出了一道暗门,而门内赫然正站立着一个人。
不用问,也不用猜,除了慕容澈,再无第二人能这般无所忌惮的站在月染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月染隐隐感知到了慕容澈身上的犹豫和挣扎。象是想要转身逃走,又象是想要立刻冲进来将她撕碎。
只是这种错觉不过须臾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慕容澈已经从暗门中迈步走了出来,殿内的烛光将他紫色的身影拉得更为修长了。
慕容澈的步伐并不稳健,象是下一刻就会摔倒亦或跌坐在地上那般。不过这种担心有点多余,因为一步步走来,直至行至月染的床榻边,慕容澈也没有中途摔倒过。
月染的目光一直跟着慕容澈,只是她的眼中没有探究,也没有好奇,平静地彷如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跟她没有一丁点关系。
依旧平躺在床榻之上的月染,已经将头扭回到了刚才入睡时的位置,只是那双眼瞳还是睁着,直直的盯着床榻边杀意昭昭的慕容澈。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澈挥袖一抬,弹出了腰间的皎月,持剑直逼月染的咽喉。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哪怕是曾经的月染也未必能拦下这一击。
也许是月染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也在等待着这一,在皎月黑色的剑尖沾月染脖颈上的皮肤时,月染闭上了眼,如平日里入睡时一样,平静又安详。
能被一剑斩下头颅,对月染而言,无疑是最舒坦的死法了。
月染虽然没有心,但常人能感知的痛,她也能感知得到。又或者,在常人早已痛死的情况下,她还继续活着承受那种噬魂之痛。
所谓剑随心动,慕容澈心中有两个声音在此刻正在咆哮对抗着。
他爱月染,也恨月染。爱得能为她放弃一切,付出一切恨得足以毁灭自己,毁灭一牵
最后,那两道挣扎对抗的声音,那极致的爱和极致的恨,生生将慕容澈变成了魔鬼。
双眼通红,青筋暴出的慕容澈还是将那一剑收了回来。
月染细长的脖颈上,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一滴红色的鲜血从血痕的尾部溢出,妖娆而美丽。空旷的冷宫中,四十多盏烛火下,这滴红色的鲜血象征着恨与救赎,却独独没有原谅。
慕容澈可以原谅他的敌人,可以原谅成德帝慕容正,也可以原谅凤依雅,却无法原谅这个他爱到了骨子里的女人月染。
他无法原谅月染的欺骗,无法原谅月染的背叛。
那一粒朱红色的守宫砂如心魔一般,将慕容澈最后的理智吞噬殆尽。
在千羽城时,慕容澈就已经将月染看得干干净净,只是那时的他根本没有在意过那粒象征着女人贞洁的守宫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