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幼宜看着镜子里坑坑洼洼的脸，心里一阵苦哀。本来还以为来了这里做个魅惑众生的红颜祸水，遗臭万年也好，怎么……她也太丑了吧？

“我这脸，一直都这样？”陆幼宜开口问夏初禾。

夏初禾点点头，眼睛滴溜溜一转，“十三之前也没这样，十三之后一个晚上突然起来的。十三之前幼宜姐姐长得可有灵气了，眼睛大大的，鼻子也好看，一张小嘴秀气极了，当时大家都说幼宜姐姐有当妃子的脸，可惜啊……”

夏初禾本来自顾自地说着，突然间发现自己多嘴了，赶紧皱起了眉头，“对不起啊幼宜姐姐，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陆幼宜仔细看着铜镜里那张不堪入目的脸，陷入了沉思。

“貌似……是过敏。”陆幼宜摸了摸脸，起伏不平的手感让她打了个哆嗦，“但是……是什么原因呢？知道了原因，或许还能治……不过这个眼睛，鼻子，嘴巴，长得确实挺好看的……”

“幼宜姐姐，你嘀咕什么呢？”夏初禾伸过头来看了看铜镜，又看了看陆幼宜的脸。

“没事。你帮我找块手帕，能遮住脸的那种。”陆幼宜把镜子递给夏初禾，重新走到木盆面前洗脸。碰到额头的伤口的时候，刺痛感还是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进宫的时候，拿了几块我娘绣给我的帕子，我取一块来给你。”夏初禾说完便跑出去拿了，陆幼宜洗完脸，坐在凳子上沉思。

北风萧瑟，冰雪琉璃。夜色浓浓，仿佛要与大地融为一体。炉灶里的火光映在陆幼宜的脸上，一涌一涌，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她的愁容化为灰烬，洋洋洒洒碾作泥。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夏初禾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块绣着木兰的帕子过来了。

“这是我娘绣的，料子也极好。”夏初禾伸出手把帕子递给陆幼宜。因跑的急，夏初禾胸口起起伏伏，额头还有几滴晶莹的汗珠。迎着火光，倒别有一番滋味。

陆幼宜接过来，微微一笑，“谢了。”

“咱俩还说什么客气话。不过幼宜姐姐，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你。今日淑妃带着郑开河来找你对峙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站在贤妃那一边？”夏初禾看向陆幼宜，那双清明如月牙般的眼睛里除了不解，还有一丝狐疑。

陆幼宜瞬间觉得，这个夏初禾，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单纯。至少，聪慧二字担得起。

“因为如果我真的认罪了，对食这种罪过出现在贤妃宫里，必然会对贤妃的名声有所诋毁。倒不如我直接站在贤妃那面，死不认罪，既保全了贤妃的名声，又留下了自己的一条命，何乐而不为？”陆幼宜把帕子遮在脸上，又用簪子别在耳后，确定不会掉下来。

“可是你……得罪了淑妃啊……”夏初禾有些许的担忧了。

淑妃手段的残忍，这宫里没有人不知道的。去年一个小宫女打碎了皇上赏给淑妃的玉如意，淑妃一气之下便杖毙了那宫女。仅仅杖毙还不够，淑妃还将那宫女的尸体扔进了马窖，任由马蹄践踏。最后被人扔出来，天降大雨，冲刷着那宫女身上的灰尘，杖毙印，马蹄痕布满身体，一张脸更是模糊的看不清五官。雨水过后，那股子腐臭穿越了好几条宫道，被处理了之后还留了几天的味道。

“可是在这宫里，什么时候能停下得罪人的脚步呢？”陆幼宜哀怨地笑笑，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夏初禾一听这话，担忧的神情更重了。一双眉毛都要翘上天了。她两只手紧紧拽着衣襟，绞来绞去，“你……还回来吗？”说罢，眼中瞬时噙满了泪水。

“你若是走了，这世上便再无幼宜姐姐了。”

是啊，假若陆幼宜真的走了，这个世界地陆幼宜，便是一具尸体了。

不过……她真的可以回去吗？

陆幼宜低下头，良久才道：“我去去就回。”

……

夜色已深，道路两旁皆点燃了风灯。白日落下的飘雪已经被扫清堆到一边，青砖雕花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四下皆是红墙绿瓦，与故宫倒无几分不同。偶有几个小宫女拿着盖着红布的东西窸窸窣窣地走过，头上的珠钗铃铛作响，菊纹裙摆之下一双莲花小脚动作极快。若有若无间，似乎有女子特有的脂粉香味传来。

陆幼宜叹了口气，低头瞧了瞧身上的鼠毛银灰夹袄，灰布褶裙，还隐约泛着皂角的味道。袖口的线头已经开了，露出几丝棉絮，尴尬的很。

又往前走了几步，鼻尖突然传来一阵浓郁的梅香，沁人心脾，好闻的很。陆幼宜快走几步，走过几个宫门，一簇簇开的正艳的红梅映入眼帘。红梅成片，在这冷夜里香味更甚。远远看过去像是火红的日光，灼灼燃烧，又似天边余晖，沾染了大半旖旎风华光景。

“竟然有红梅！”陆幼宜小步跑过去，伸手摘了几支，“正巧不知道我这脸上的痘痘因为什么，煎了这梅花喝下去，还能清热解毒，治疗头疼脑热。”

得亏陆幼宜在现代是中西医，对这些药用的东西极为敏感。

采了几支红梅之后，陆幼宜敛了裙子刚要转身，只见一个和尚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倒吓了她一大跳。

那和尚一身玄青僧袍，年岁甚长，却步步生风，来去无踪。眉毛长至下颌，通体雪白，微微拂动。深褐色眼瞳似能看尽人心，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竟分毫不差。抬手抚了抚胡须，便有檀香袭来。

“我的妈呀！”陆幼宜还以为见了鬼，一抬手便扔了手里的红梅，脚下欲跑。

“施主留步。”那和尚一说话，陆幼宜仿佛脚下被人抓了一把，再动弹不得。

“你……你是人是鬼？”陆幼宜大着胆子问道。

“老衲……是人。”那和尚微微一笑，“老衲释一，与姑娘有缘，特来见姑娘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