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怪不得青玉小题大做,要知道宋语然自小被宋父带着走南闯北,见到的都是管事家丁、贩夫走卒、江湖豪客,要么就是为了生计需要抛头露面的苦女子。
因此她什么都学会了就是没有学会深闺女子的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日三净面四换衣……娇滴滴的作风。
如今陡然为了见个外客如此这般的检查妆容打扮,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怎么不叫青玉激动欢喜!
要知道她家姑娘翻过年就十七了,要不是遇上了那样的事情又守着孝……换做寻常人家早就议亲成亲生娃娃了!
宋语然哪里知道跟在身后的大丫鬟心里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一门心思琢磨着蒋正的来意。
到了前厅的廊下,她迟疑了会儿,罢了,总归不会是坏事罢!
蒋正站在堂屋内,看着墙上的一副数九寒梅图,他一眼看出上面填色的颜料极不普通,那是高丽货。
院中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忽又顿了顿,最后沉沉稳稳地缓步而来。
夜幕又沉了沉,因着今日是除夕,家中各处都早早点了灯。但院中并没有摆上应景的大红灯笼,只在各个角落挂着气死风灯。
蒋正就立在那样飘摇昏黄的灯光下,目光未明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进。
“当真是你!”宋语然走到近前,仔细看清他的面目后不由低呼。
青玉惊疑不定,这是成郡公世子爷?虽然他脸上不知用了什么东西遮盖了原本的深邃不凡的面目,看着蜡黄干瘦极为普通,可那一脸极有辨识度的胡髯她不会认错的!可他不是……
亏得她平素多稳重,才没有惊叫出声。
忽略下人的反应,蒋正只看着宋语然点了点头:“是我。”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他的托辞——她母家远房的兄长。
所以他当真是来投亲?以她兄长的名义?
“这么说,是为了安全起见……”蒋正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他如此一说,宋语然瞬间想透彻,微皱的眉头打开。是了,他们二人一个是借火假死金蝉脱壳,一个是从皇帝满门抄斩的圣旨下逃生,两个人又是大张旗鼓订过亲的,若他们依旧守着从前的婚约继续……她若被人认出,到时候他定难逃违抗圣旨的大罪。
况且,当初两人的亲事本就结的十分出人意料,想必他也并非心甘情愿,如此正好,就当从未有过罢。
想通了,她便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既如此,兄长当真是来投亲?”她狐疑地看向他。
蒋正观她神色,以为她是想通了厉害关系,一直莫名绷着的一根神经总算松了,故作落魄的姿态:“算是吧,我无处可去,请妹妹收留可否?”
她能拒绝么?
他会落魄到无处可去?想他从前在京里那般张狂的样儿,还有几天前的晚上那样凶巴巴地教训她,这样的人他会落魄?
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她目光旁移,这才看见屋内阴影处还立着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她不认识,但旁边那个面容苍白带着哀戚的女人,不是白氏秀娘么?
见她看来,白秀娘矮身及地一福:“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当日虞珑探知那几个婆子打算放火烧死她,宋语然就问:“想不想活一个与从前不一样的人生?”
白秀娘几乎毫无犹豫就答应了,她只有活着,才能找到邬二,即使……邬二真的死了,她也要给他收尸。
就那样被弄死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
所以她听了宋语然的计划,跟着虞珑走了。
宋语然紧走几步上前将她掺起:“你不用谢我,救你的是你自己。”她忽而由衷一笑,“我们有缘,以后你就在我这里住下罢。”
白秀娘柔柔一笑。
蒋正又给她介绍向前,“向前,我兄弟”。
向前将铁骨扇一收,斯斯文文行了个礼。
宋语然侧身半避,又回了一礼,两厢见过。
宋语然打眼瞧了瞧这个满身江湖气息的男人,他和这样的人也能做兄弟,丝毫没觉得意外。
她拿出了当家主人的架势,吩咐:“今日就在堂屋开两桌,用个屏风隔开,让男人们在外间自在吃酒。”
向前深深觉得诧异,这跟打听到的宋家姑娘完全不一样啊!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秀外慧中,温柔端庄,还有什么来着?向前回想了一下京城传来的消息,一时想不起那些长篇累牍的赞美之词,总归都是说这宋姑娘是个娇滴滴的柔弱美女子。
但眼前这个除了一样是美的,还有哪一样能跟传闻中的对应上?
向前一时觉得传言害人,一时又觉得意料之中,能放火死遁让宋家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让凉州城赫赫有名的富商高老爷拿出这么多钱给高少爷善后,就该是眼前这般落落大方、洒脱睿智的女子。
之前他还担心正爷忽然决定来此投靠,会不会暴露身份,会不会招来仇家迫害,自此他忽然觉得他明白了什么,也就再无异议。
麻大带着阿斗和柳子进库房寻了一架八扇富贵花开雕花屏风,将前厅的堂屋分成内外两间。
女人坐内席,男人坐外席。
“今日过年,不分主仆,大家都坐罢。”宋语然发了话,麻大麻婶和青玉起头,大家热热闹闹你推我让在下首坐下。
远近的爆竹声连绵不断,宋家的年夜饭热热闹闹。宋语然微眯了眼睛笑,谁能想到方才她还孤孤单单一个人祭祖呢。
饭毕,下人们收拾洗刷,过年的规矩是大年初一不洗不扫,所有的洗刷之物都得在子时之前弄好。
宋语然撑着眼皮坐在暖房里守夜,青玉陪着她在一旁,时不时地觑她两眼,一脸的欲言又止。
宋语然伸手敲了两下她的脑门:“有话就说,做甚么这般猥琐?”
青玉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额头,小声地问:“姑娘知道世……额……正爷还活着?”
“我也才知道。”宋语然拿了个金黄的橘子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剥起来,“虞家双胞胎就是他送来的。”
“啊……”难怪姑娘那时候都没怎么细问他们的来历底细就收下了,过后也不见对他们任何排斥和防备。
宋语然慢慢剥开橘子皮,其实排斥还是有的,她自小就不怎么习惯有人近身跟着。但防备么……她与他都是一般处境的人,又没有利益冲突,再说论她再防也防不住啊!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虞琳在外间喊了一声:“正爷。”
蒋正停在暖房门帘之外,略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