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过半,杭久新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小竹斋,金氏养了些精神,裹着件披风从内间迎了出来,一面替他更衣,一面催人端了姜茶上来。
“这几日雨雪多,外面天寒地冻的,老爷办差可是受累了。”杭久新的头发被雨雪沾湿了不少,金氏拿着帕子替他擦着,不禁有些心疼。
今年入冬几场大雪压垮了燕京不少老房子,就连宫里也受了些影响。杭久新领着下属和工匠们负责督造重建工作,每日都要在外巡视,确实辛苦。
杭久新喝了口端来的姜茶,身子渐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无妨,不过是冷些。倒是你既要操持家中事务,又要张罗景哥儿和初姐儿的婚事,这段日子着实辛苦了。”
“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做娘亲的人,自然要全力替儿女们张罗,何来辛苦一说。倒是老爷一人要撑着咱们杭府这一大家子,责高任重,定要照顾好身子才行。”金氏说着,脸上浮起一丝欣慰,“如今景哥儿定了侍郎大人家的二姑娘,初姐儿就快嫁去候府,咱们在这燕京也总算有了倚靠,再不是经不起风浪的独木舟了。”
金氏这话几分感慨几分骄傲。他们夫妻来燕京不过短短两年,能创出如今的局面着实令人眼红,平日里也免不了听到同僚家的妇人们说些酸话,她却从不在意。
杭久新从一个外放小县官到入京为官,这中间需要的苦心经营不足为外人道。她和杭久新十几年来夫妻同心同力走到今天,经历过多少难事,那点风言风语又怎么会入她的耳?
杭久新微微颔首,始终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我如今当着这五品的郎中,不知道要熬到哪一年才能再进一步,好在如今儿女们都有了出息,结下这些姻缘,只要他们好好经营,杭家在燕京生根壮大,也不是难事。”
“老爷且宽心,咱们这几个孩子都是聪明伶俐的,将来必能光耀门楣,杭家在这燕京路还长着呢。”金氏抿嘴一笑,保养得怡的面容还留有一抹年少时的娇态。
杭久新却全然没有注意,想起什么皱了下眉,开口道:“素素与初姐儿一般大,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她到这京城已有一年,确实不好再耽搁。过几日国公府的寿宴,夫人便带着素素去吧,初姐儿要备嫁,就留在家里避嫌。”
金氏笑容微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柔声应道:“这事我也一直放在心里呢,今儿还和素素提了提。本想着等年后事情没这么忙了再正经相看,不过既然要做,那就赶早不赶晚。正好这几日家中添了几匹不错的布料,我让人给赶几套新衣出来,都给素素备着。”
“嗯,你看着安排吧。”杭久新喝完最后一口姜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今晚我还有些批文要看,就在书房睡了。夫人早些歇了吧。”
金氏微微怔住:“都这么晚了,老爷还不歇息,万一累坏了...”
“年末官员考评,手上的杂务都要尽早了结,夫人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杭久新披上丫环递来的披风,再没停留,走出了屋子。
杭久新离开后,金氏坐在榻上半晌未动,侍夜的丫环紫菱实在有些担心,忍不住小声提醒:“夫人,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
金氏缓缓回神,视线落到紫菱脸上,目光微微闪了一下。
昏黄的烛光下,少女的脸庞娇柔美好,宛如一颗柔润的珍珠,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紫菱,老爷这几个月,是不是经常睡在书房?”她的声音有些缥缈,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爷自入冬以来就公务繁忙,又怕打扰夫人休息,便常常睡在书房,算起来确实有好几个月了。”紫菱低着头,恭谨地答道。
“不能替老爷分忧,还让老爷只能睡在书房,连个知寒问暖的人都没有,我这夫人当得实在有些不像话,”金氏勾起嘴角,看着紫菱,语速缓慢而平淡,“以后你便去书房当差吧,替我好好照顾老爷。”
“奴婢不敢!”紫菱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连忙跪倒在地,头低得快伏到了地面,“老爷夫人伉俪情深,奴婢不敢僭越,只求在夫人身边服侍到老!”
“这又是说的什么傻话?你虽是杭家的奴才,可也总是要嫁人的,哪能在我身边呆一辈子?”金氏掩嘴轻笑,眼底却毫无波澜,“与其将来随便找个小厮配了,不如在大人身边伺候着,也好替我分些忧。”
“不过你若坚决不肯我也不好勉强,且回去与你爹娘好生商量了,再来回我罢。”
“...是,多谢夫人...”紫菱连忙磕了个头,起身就匆匆去了后院。
屋子里静悄悄的,金氏在榻上又坐了好一会,始终没有睡意,索性也披上外衣和斗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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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云初还没有休息,正倚在榻上对着手里的一个紫色木匣入神,连金氏进来都不曾察觉。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金氏在她身旁坐下,柔声笑问道。
“母亲?您怎么来了?”杭云初微惊,下意识想把木匣藏起来,又怕显得突兀,手僵硬地顿在半空,难得地露出了窘态。
“好了,快把你的宝贝盒子收起来吧,恒哥儿送你的东西,娘不会要的。”金氏故意嗔道。
“...母亲怎么知道的...”杭云初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在金氏揶揄的目光下羞得满脸通红,垂着头再不做声。
“母亲也是像你这般年纪过来的,哪能不明白。只要不逾礼,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了。”金氏轻笑着扫了眼屋子,微微讶异,“屋里怎么连个伺候的都没有,谷雨她们呢?”
“今儿秋兰秋菊两个被拖去受罚,这些丫头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跟受了惊的鹌鹑似的,我瞧着心烦,便打发了她们回屋子里反省。”杭云初脸上的温度总算降了下来,闻言回答道。
“怪不得。”金氏点点头,目光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下,缓声问道,“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杭云初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是初儿平日里疏忽了,这些丫头都是要跟着我去侯府的,言行须得再三谨慎方可,确实应当重罚,以儆效尤。”
“你明白就好。不过秋兰秋菊这两个丫环心思太重,是不能再留在你院子里了,娘会替你另寻合适的陪嫁丫环。”
见杭云初似乎有些迟疑,金氏继续道:“今儿这事明明是她们自己有错在先,却先是演了一出苦肉计博取同情,再恶人先告状,想撺掇你替她们出头,后来竟为了给自己脱罪不惜挑拨主子间的关系,这番险恶手段精妙地连我都忍不住要为她们叫好。况且恒哥儿是侯府次子,将来不会承袭爵位,她们却有胆子说你要做将来的侯爷夫人,这话若是传到你姨母耳中,只怕要出大麻烦,这种人如何留得?”
这话听得杭云初脸色微白,半晌才回过神:“是初儿身在局中糊涂了,这件事便全由母亲做主。”
金氏点点头,母女又说了会话。金氏见有些晚了,便起了身。
“好了,娘不耽误你休息了,早些睡吧。”
“母亲慢走。”杭云初将金氏送到院门,母女俩话了别。
经过杭云素的院子时,金氏朝里扫了一眼,几间屋子黑漆漆都熄了灯,想来已经歇下了。她又抬头望了眼弯钩般的明月,眸子里闪过一抹明暗不清的情绪。
脚步不停,她回到小竹斋,很快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