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苏樱睡的特别舒服。
自从有了前世的记忆,她觉得那座府邸,就是一个巨大的铁栅牢笼。
漫无边际,又暗无日。
她拼尽了办法,想要离开。和离之后,围困着自己的牢笼是没了,却发现身上套着沉重枷锁。
没有行动的自由。
只要胤禛还惦记着她,她就没有自由。
虽然在很多的时候,苏樱琢磨不透胤禛的想法,却很了解他。心眼,又报复心极强。
她害怕他用她在意的人,或是事情来要挟她。
不敢经常回国公府,不敢去看朋友,不敢去找那个叫莫头的大眼睛少年。
甚至是不敢随便去京城走动。怕遇到他,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张廷璐带来的诸多消息,让苏樱觉得自己彻底解脱了。
京城第一才女纳兰语嫣,难怪同她话时,满满的自信。果然是有些手段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赢得他的心。
兜兜转转,怎么也没想到,最终拯救她重获自由的是位女子。
真好啊。
真好真好。
……
翌日,又是一个大晴。
苏樱挑了一身月白色的织锦长裙,裙摆绣着淡蓝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出了几条细软的波浪水纹。
三指宽的白色腰带,将纤纤楚腰束住。
清晨出门的早,有些微冷,外搭了一件棉绒蓝花的披肩。扭头转头,披肩偶尔会碰到下颌。快入城时,苏樱想起了她那条雪貂毛围脖。
毛茸茸的,轻柔顺滑。
脸蛋贴上去,就像是被温软的手心来回抚摸着。
是富存从俄国带回来,送给她的时候还是夏。那年的半个夏和整个秋,她都盼着气快点变冷。
“你什么时候还去俄国?”
见到富存,苏樱迫不及待地问。飞扬的眉稍里,尽是笑意。
富存冷哼了一声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刚利用完三哥,就想一脚踢远。怎么?我在京城里,是碍着你呼吸了,还是碍着你走路了?”
又恢复了她出嫁前的样子。
蛮横霸道,尖酸刻薄。
苏樱背着手,笑嘻嘻道:“我就随口一问。对了,那只烦人精不是要扣你十的嘛,怎么一就把你放了?”
提起这事,富存的眉稍里也飞出了笑意。
“三哥替你出头这一趟,没白跑呀。赚了三万两银子的精神损失。”
虽然知道她三哥很有些手段,但能从胤禛那只气鬼手里讹这么多钱,还是很让苏樱很意外。
激动地“哇”了一声后,问:“是怎么回事?”
富存得意道:“我要十万两呢,他只有三万。我懒得跟他费那么多的口舌,收了银票,就立即走人了。对方要是个顺眼的阿哥,十万两少一毫,我就住他府上不走。”
苏樱急问:“快讲讲,你是怎么做到的?”
富存嘿嘿笑道:“不告诉你。”转话又,“今儿来找我啥事啊?不是叙家常的吧?”
苏樱弯起嘴角,笑得幸福甜美:“我今日来把莫头带走。”
提出到蒙古,富存想起了件事,“你跟蒙古大王子很熟吗?那晚是他来告诉我,你被四阿哥带走了。你以后少跟他来往啊。孤男寡女的,让人诽议。”
苏樱收敛了笑意,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后,连珠炮似的质问:
“一个男人而已,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可怕的?”
“被贼人掳了,传被人休了,我都不怕丢脸,还怕别人我行为不检点?”
“和离之后,还要过得谨慎微,我为什么要和离?”
“我和离不就是想要活得自由自在一些的吗?”
富存挠挠头,难得一次和她的观点达成一致:“也是。”
青瓦白墙的院。
巴尔珠尔坐在廊檐下的竹椅上,看一本蕉西游释厄传的故事书。
他看过五遍了。
每一次看都有不同的感受。第一次看的时候最喜欢肆无忌惮,能上入地的孙悟空。最近一次看,却喜欢上了好吃懒做、贪图美色,一心想娶媳妇的猪八戒。
初冬的阳光,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温暖。
脚边的蒲团上卧躺着一只肥胖的橘猫。为了让每个地方都能被太阳晒着,它把身子伸得直直的。
年轻的厮知道巴尔珠尔最不喜欢,有人吵着这只叫沙沙的猫,走过来的脚步很轻。
话的声音也很轻:“大王子,一位年轻的女子带着一个少年来访。您要见吗?”
“报名字了吗?”
“她她叫苏樱,是您的朋友。”
“带她进来。”
巴尔珠尔抬起头。
阳光落进了他的浅褐色的眼睛里,又润又亮。
厮应了声“是”,还未来得及转身。巴尔珠尔就跳了起来,“不用了,我去迎她。”话里带着刻意抑制聊喜悦。
上次分别之后,巴尔珠尔设想过无数次,再次见到苏樱的情景。最多的是街头的一转身之间,四目相对。除此之外,是在某个权贵的宴席上,或是戏园子里。
为此,他去了十三趟戏园接到的每场宴请,都欣然赴约。更多的则是,有事没事的就去街上转转。
皇帝巡视无定河,最近的渡口在朱家庄。他想,这两日她定然不会来京城。
此时此刻,府门前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为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素衣钗裙,英英玉立。
迷离而甜美。
看到他的时候,盈盈笑意在莹白的脸上徐徐展开。
指着他,低身用蒙古语:“他就是我同你提起的蒙古大王子,名字叫野肆。你以后就跟着他了,他可是文武双全哦,你要听他的话,好好跟他学习。”
巴尔珠尔这才发现,她手里牵着一个褐色眼睛的少年。
突然间,极大的渴望,让他脑海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女子是带着孩子来认亲生阿爹的吧?
这完全是寻上门认亲爹的架式啊。
“快进来。”
迈开长腿,大走几步,牵着少年的另一只手,用蒙古语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了两下,咧嘴笑:“我叫莫差啊,你也可以叫我莫头。”又用汉话,“我学会了汉话,还认得了很多字。”
大手掌揉揉莫头的剃得溜光的脑门,赞赏道:“好厉害,待会儿奖你一颗柑橘。内务府送来的,甜的很,我都没舍得吃。”
苏樱惊讶了。
巴尔珠尔这幅久别重逢似的熟稔样儿,是怎么回事?
好奇地问道:“你们认识?”
巴尔珠尔挑了挑眉,欢快地:“这不认识了吗?”又揉了揉莫头的脑袋,亲切地:“你以后管我叫阿爹吧。我要是正经年龄成亲,儿子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苏樱忍不住又问:“你们真不认识?”
巴尔珠尔肯定地:“你看,他多像我儿子。八成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你要是喜欢他,分你一半也校”
被巴尔珠尔这么一,苏樱真还觉得他们二人长的有一点像。
转念又想,同是蒙古人,自然是有些相似。
莫头仰脸问:“把我分一半,是什么意思?”想到可怕的事,瞬间惊恐了,“横着分?或是竖着分?”
苏樱哈哈大笑:“野肆逗你玩儿呢,莫头你还当真?”
巴尔珠尔很认真地:“就是你阿爹我,允许你管她叫阿娘。”
苏樱隔着莫头,拍打了一下巴尔珠尔的胳膊,嗔笑道:“我有那么老嘛,再有两个月,我才满十六岁。”
三个人嘻嘻哈哈谈笑着进了府,走到了巴尔珠尔方才坐的廊檐下。
橘猫被吵醒,翻身趴窝着,警觉的看着来人,准备随时跑开。
巴尔珠尔松开莫头的手,蹲在蒲团边上,温柔地撸摸着橘猫的肥硕的身子,用蒙古语:“沙沙莫要怕,他们是自己人,不会伤害你。”橘猫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感受到来人没有恶意,身体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寻了个舒服的姿式继续睡了。
巴尔珠尔回头看着他身后的一大一两个人,笑问:“中午,你们想吃什么?”
棱角分明的脸、微凹狭长的眼睛、浅褐的瞳仁、笔挺的鼻梁。
组合在一起,明明应该是一个如同野肆这个名字一样,桀骜不驯的人。
苏樱感受到的,却是他的宽厚和敦纯。
这是她记忆中的巴尔珠尔吗?
草原上的“海东青”?
阿奴口中,十二岁就能提刀上阵杀敌的勇猛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