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大酒店，二楼中西餐厅。

最中间靠窗的卡座上，吕放与闽阿婆面对面坐着，脖子上系着雪白的餐巾，面前依次摆放着是餐前面包、凯撒沙拉、蘑菇浓汤、菲力牛排。

他们在吃西餐。

虽然吕放是个守旧的老头，连手机都不会用、但他常年在全国各地跑，见多识广，吃过的食物种类，大概比一个正常的南城人还要多。

他拿起桌上的刀叉，亲自给闽小敏示范。

“!@#$%^&*^&^^^!@#$%^&^……”

（翻译成普通话：小敏，这就是以前我答应过你，要请你吃的外国人的饭菜。答应了你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同你兑现。）

说起吕放和闽小敏的故事。

大概只能用一句“年轻的游子没有脚，不可能总停在一个地方”来概括。

五十年前，吕放二十二岁，闽小敏十六岁。

两人相识、相恋在最美好的年纪。

十六岁的闽小敏问二十二岁的吕放，愿不愿意留下来，做闵家的女婿。

吕放虽然很爱闽小敏，但他更爱大千世界。吕放那时太年轻，觉得世界那么大，他若是没看遍这个世界就定下来，他不甘心。所以放弃了这段感情，离开了闽小敏。

闽小敏也听从长辈的安排嫁了人，从此各自天涯。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闽小敏死了丈夫守了寡。久到吕放两鬓斑白，两人才恢复了联系。

恢复联系后，四十五岁的闽小敏，再次问五十一岁的吕放。

愿不愿意留下来，做闵家的女婿。

吕放又迟疑了。

那时候，他刚刚重新组建成立楚南省非遗木工协会，需要到处跑，上山下海地联系那些生活在偏远地方的非遗老艺人，帮他们寻找传人，传承技艺。

再加上，他还有一个刚刚领养的孙子需要照顾。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分给闽小敏，他又拒绝了。

两人再次断了联系。

直到去年，吕放去萍县办事，与闽小敏在街头偶遇。便一直留在五溪帮闽小敏找人。

今年又借着帮她找人的理由，将她带离了五溪。

已经年过古稀没有太多事需要理的吕放，终于有时间和初恋女友好好相处，兑现曾经的誓言。

闽阿婆学着吕放的样子，拿起了刀叉。

一边学一边同吕放说着话。

“！@#￥%……&*（）——”

（翻译成普通话：你以前答应过我么？时间太久了，我都忘记了。）

毕竟是第一次吃西餐，闽阿婆刀叉用得很不利索，怎么切都切不好。

终于她发脾气了，赌气将刀叉丢在桌子上。

“！@#￥%……&”

（翻译成普通话：这个太不好使了，我不吃了。）

坐在她对面的吕放同服务员又要了一份餐具，塞到她手里，好声好气地哄她。

“！@#￥%……&”

（翻译成普通话：我来帮你切，你只管吃。）

然后将她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帮她切，切好了，又用叉子喂给她吃。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就剩他们一桌人了。

再加上他们选择的位置实在是打眼，一进门就看见了。

刚刚从楼上下了的田蜜蜜三人，扎扎实实吃了一波陈年狗粮。

“那人是小屁孩爷爷？他和阿婆是……？”

看着对面那个穿着打扮和自己记忆里的黑衣阿婆很相似的阿婆，贺舟舆嫌弃地看了吕行简一眼，心里万分不愿。

万一这个阿婆就是自己记忆里的阿婆。

那眼前这个讨嫌的小子，岂不是自己亲戚？

真不想认这样的亲戚。

一直觉得两位老人像老俩口的田蜜蜜，听到贺舟舆的疑问，颇有一种找到知己的喜悦。她笑着说：“你也觉得闽阿婆和我叔爷爷很配吧！小简还说两人没什么。随便谁见了都觉得是对恩爱老夫妻啊！”

吕行简看到正亲亲热热吃牛排的爷爷和闽阿婆，脑子一热，将自己和田蜜蜜代入进去，甜得不行，凑到田蜜蜜耳边悄声说：“蜜蜜姐，等你老了，我也会对你这么体贴的。”

刚刚还在快乐吃瓜的田蜜蜜，听到这番危险言论，赶紧退后两步，冲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伸手拒绝道：“谢谢，不用。”

“蜜蜜姐，你害羞的样子真可爱！”

吕行简又想往田蜜蜜身边凑，被贺舟舆挡住了。

贺舟舆用手拦住吕行简，一脸的漠然。

“蜜蜜不是害羞，是被你吓到了。你离她远点。”

吕行简故意弯曲手臂，鼓起自己胳膊上精健的肌肉。

“姓贺的，不要以为蜜蜜姐喜欢你，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我教训起情敌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速来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贺舟舆，看到吕行简威胁自己，很是不喜，呵斥道：“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然后看了眼正在吃饭的两位老人家，昂了昂头，有些不情愿地说：“按辈分，你起码得叫我声表哥。”

“去你的表哥。我虽然叫的是爷爷，但户籍上写的是父亲。按辈份，你得叫我表叔。”

听到这里，走到贺舟舆身后的田蜜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叔爷爷和闽阿婆虽然很配，但也只是出来旅个游吃个饭，这两只菜鸡居然争起辈份来了？

实在是太好笑了。

听到田蜜蜜的笑声，一时语塞的贺舟舆，突然想起件事来。胸有成竹地说：“照这么说，田蜜蜜还欠我声爸爸呢，你是不是要跟着她叫我伯伯啊？”

喂喂喂，你们两个菜鸡互啄干嘛扯我？

本来是在看戏的田蜜蜜，突然听到自己被扯进来，很有危机意识地制止了这个幼稚的话题。

“行了行了，贺舟舆你还是先确定自己是猫崽大哥了，再和小简争辈份吧！”

说着特意搡了他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好像有风吹过贺舟舆的耳朵，风里有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跟我走。”

贺舟舆主动放开田蜜蜜的手，像是突然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方向感，径直走向了闽阿婆。

“！@#￥%%%%%”

（翻译成普通话：阿婆，阿妈去哪了？）

听到熟悉的乡音，闽阿婆下意识回过头。

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

对贺舟舆来说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觉得自己找错人了。

刚想开口说抱歉。

突然，回忆里那黑洞洞的脸被这张陌生的脸补齐了。

她是当年背着自己的黑衣阿婆。

也是在灵堂烧纸的那个花发阿婆。

他认出来了。

她是阿妈的敏姨妈，是自己的敏姨婆，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

泪水情不自禁地往下落。

“！423@！”

（翻译成普通话：阿婆！）

阿婆也像是认出了贺舟舆一样，热泪纵横。

“%……&！”

（翻译成普通话：猫崽！）

两个人紧紧相拥，哭成一团。

找到猫崽的闽阿婆情绪很激动，摸着他的脸，说了好多话。“！@#￥%……&*（）——！@#￥%……&*（）——”

贺舟舆红着眼睛听她说完，然后回头看着田蜜蜜。

“蜜蜜，我阿婆刚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