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医闹

海市的夏天冗长而热烈。

一整个夏天周婼都像是长在医院的一样，袁苏瞻如此佛系的人实在想见上周婼一面的话都要以分钟计时。

周婼忙也是有原因的，科里有一个男医生被患者家属打成了偏瘫，现在还在ICU躺，一个刚从海外留学回来的医生经历了这次腥风血雨之后实在是怕，就直接辞职不干医生去医学院管教学了。还有两个孕期的医生因为医闹那场风波直接早产住院，一个医生因为孩子夭折而抑郁成疾，一个医生倒是顺利生了孩子，但是因为产后失血身体亏空现在还没恢复，迟迟无法来科里上班。此外，还有杨音，这个声名狼藉的杨主任因为腐败和论文造假被举报，如今已经下狱了。

这场医闹，有组织有纪律，几乎打伤了产科一大半的医生。这其中也包括周婼和俞烟。

俞烟还好，国家的宝藏，口口相传的送子观音，硬生生被年轻医生护在了身后，只是被砸了几颗鸡蛋，没伤到什么。

周婼就不是了，当时，她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回科里准备晚查房，拖着疲惫的身子穿好白大衣，刚出休息室就看到医生办公室被几个大汉围住，护士台的护士也没了踪影，只有一群悍妇在胡乱翻看病历器械，还有几个人拿着斧头榔头已经开始动手砸电脑桌椅。

周婼没有跑的理由，可她还是跑了，她要求救！

周婼反应迅速，趁人不注返回了休息室拨打了报警电话告知情况，然后活动活动手脚走出了休息室。

医院有规定，和患者以及患者家属起冲突，医务人员尽可能忍让，即使有暴力袭击，也决不能还手。医院建议，医务人员要保护好自己，面对暴力，要学会躲避。

想来，周婼是不喜欢条条框框和惺惺作态的建议规定了。

群架过后的妇产科很惨烈。

九个医生的白衣浸满了鲜红被抬去了急诊，五个医生鲜血淋漓的捂着脑袋胸口走去了急诊，还有三个晕倒的护士被好心的患者家属抱去了急诊。

周婼因为和壮汉对打，右腿骨折，好在不严重，不需要手术，手法复位加石膏固定就可以达到解剖学治愈的标准了。

这个世界没有超人，只有凡人。

医闹发生时，正值下班晚高峰，袁苏瞻被堵在了高架上下不来。

看着周婼的短信，袁苏瞻心急如焚想飞去她身边，可他终究也只是这个繁华都市里一个没有特异功能的普通人。

“你好，这是我的身份证驾驶证行车证，这是我的名片。前面追尾了，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女朋友在医院出事了，我现在实在没办法，您旁边这位女士会开车吗？我想把车拜托给她，这是车钥匙，可以吗？”

于是，袁苏瞻随便把车交给了一个陌生路人，自己飞奔了8公里终于到达了海市医院。

这一路，尽管袁苏瞻知道警察会比他先感到，尽管袁苏瞻知道他就算到了事情可能已经平息了。

可，袁苏瞻还是要尽快去到她的身边。

因为，他怕。他怕极了。

袁苏瞻怕极了会因此失去他好不容易得来周婼。

袁苏瞻感到时，警察已经把案发现场围了起来，周婼并不在，不过她没有忘记袁苏瞻。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我在急诊，人很好，你来了吗？我有点想见你。”

“我来，我马上来。”

声音颤抖的不像话，是她，也是他。

周婼抱住袁苏瞻时才发现他已经汗湿了他黑色的西服外套，甚至，抱着她的那双臂膀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对…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对不起…”

袁苏瞻左手端着盛有酒精棉球和碘伏棉球的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换药盒，右手笨拙的拿一次性镊子夹好换药盒里的棉球，看着藕白的长臂和瘦削的肩头零零散散分布的血迹淤青，重重低下的头怎么也抬不起来。

反观这边手上血迹干枯在接电话的周婼，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应付处理接踵而至的上级领导得关心问候！

“周医生，主任已经走了，去会议室和院长们还有医务科他们开会。主任让我告诉你，处理好了伤口就尽快去和警察录口供。”

开门的是护士长顾姐，她晚班，来的时候那场激烈的医患斗殴刚好收尾。毕竟是见过风浪的高年资护士长，遇事不慌不忙，见人说话时言语间的愤慨隐藏得当。

“我知道了顾姐，科室这里就辛苦你了。处理完伤口我就去录口供，转告主任院长，让她放心。”

顾姐看着打了石膏周婼，心有不忍，但也只是苦笑了一下，关门离开。

门关的那一刹那，周婼感觉到了一滴泪，那滴泪滴在了她擦破皮的伤口，烧的她好疼好疼！

那种疼仿佛是在伤口上撒了盐一样，蜇的她想哭！

“我没事～”

周婼伸手抚摸着袁苏瞻的颤抖湿冷后背，努力不让自己哽咽。

“袁律师，你这上药的手法虽然轻柔但完全没按照清创上药的无菌原则来，而且你刚刚还对我的伤口造成了二次污染，依大律师之见，我该告你些什么呢？”

“周婼～”

“嗯。”

“你别当医生了。”，你别当医生了，去做其他什么职业都好，就是别当医生了。看着你当医生，我心疼！看着你当医生，我会发现，我拥有的一切保护你的工具在洪水猛兽面前好像都不堪一击！你把自己许给了医学，可医学回给你了什么？精神打击和躯体创伤吗？你别学医，这样，我就能把你护在怀里，谁，也动不得你一发一毫！

周婼愣住了。

看来，刚才那场医患大战把袁苏瞻吓的不轻！

她伸手，抓住男人正在帮她清创的右手的手腕：

“杨富贵接二连三骚扰辱骂科里医生，我们没留证据给我的律师，不是因为我们医生做错了心中有愧才一再忍让，而是因为我们医生了解他这么那么做的理由。他年近四十才娶妻，和妻子一直恩爱有加，不是那种坏心恶毒的人。迎接新生本是开心的事，可是，好好的老婆推进手术室，不过两个小时就没了命，他就这样突然没了老婆，母亲也因此急病卧床，只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双胞胎儿子，这一个月，他心力交瘁，正常的思维方式早就就轰然倒塌。我们是医生，我们有我们的职业素养，至少，我们不会对一个本就饱受打击的患者下手，况且还是这样一个可怜人。”

“那今天的打击报复你是打算一带而过吗？”

周婼拿过袁苏瞻手里的清创换药盒和镊子，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大纱布：撕开，拧开桌子上的酒精瓶，浸湿纱布，咬紧牙关，自膝盖而下到脚腕，反复三遍，动作简单利落，快速清理好了伤口血渍。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天对我同事动手的每一个我都不会手下留情。退一步是我医者的大度，退两步是我医者的容忍，可任人摔打的话就是我们医者的无能了。”

袁苏瞻自周婼起身后就一直静静的望着她，看着她淤青的眼角和左臂，看着她满脸我没事的模样，看着她大义凛然为医者的豁达，看着她明明痛恨却咬牙切齿的眉间。

他跳动的心像是被谁人撰住了一般，艰难的收缩舒张努力工作，只为不让心跳停止，血液静置。

“周婼。”，

“嗯？”

袁苏瞻紧紧地抱上这个血衣未脱的女人，感受她冰凉的身躯：“这个案子，交给我。”，你那么医者仁心，一定会不忍心，一定会再一次被人欺负。所以，周婼，把这些杂碎交给我，就由我来帮你处置他们，由我来护着你，不让你被他们脏了眼。

你治病救人，我护你平安。

袁苏瞻爱周婼，从见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沦陷了。他对她的爱，很清楚，很明了，不然他们之间是不会有印度那疯狂的三天两夜。

但是，袁苏瞻爱周婼，这份爱过于浓烈，浓烈到他想为保护她不顾一切，浓烈到他为了爱她一直隐忍凄凉。

袁苏瞻第一次抛下当事人疯了一般往医院去，第一次不要命闯红灯的连跑了八公里，第一次拿着随身携带的弯刀当着警察的面抵在犯罪分子喉间，第一次用权势压人为她开辟了手术绿色通道，第一次为私利动用他在警法界的力量……

因为爱入骨髓，疼在心尖，看着他爱的女人血迹斑斑的样子，袁苏瞻不轻弹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眼泪穿过伤口，浸润在女人的身躯。

周婼和警察交涉完回来时，袁苏瞻已经躺在医生值班室狭窄的床上睡着了。更确切的说，是昏睡过去了。

袁苏瞻发烧了，烧到了三十九度七。

迷迷糊糊间还在叫着周婼的名字。

“顾姐，我男朋友发烧了，急诊室现在一团乱，我就不送他去添乱了，我想拿点药给他挂上降降温，电脑都坏了我下不了处方，我可以先……。”

护士长透过门缝看着盖了两床被子还在发抖的那个男人，握住周婼的手拦住她的话。

“这是药品间的钥匙，我去给你准备输液用的东西。”

周婼看着一滴一滴滴下来液体，再看看被烧的呓语的男人，泪水终是止不住的掉落了下来。

“大傻瓜，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一场雨，呼啸了一整个夏天，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场医闹得直接后果就是，周婼自此开始了忙到脚朝天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夏末秋初，大部分同事渐渐伤后痊愈回归本职，同时，妇产科加入了三名新鲜血液。这才有了周婼五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正常时间下班。

八月初的凌晨，木槿破水，在周婼的帮助下，顺产诞下一子，而袁石便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他想要女儿的心愿终是没有达成！因为怀胎生子不易，袁石这个硬石头已经偷偷结扎不打算再生了。

九月，金秋送爽，凉风习习。

海市医院妇产科终于慢慢走出了阴霾，逐渐恢复了正常，至少在工作上，妇产科的医护人员在逐渐的步入正轨。

仿佛那场恶战就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