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璞仙人招招衣袖，殿中央绘着花纹的地板突然抬起，再打开，出现了一棺澈净剔透的水晶盒子，里面躺着一个人形，全身用布遮着，看不清是谁。

我道：“这是…”个啥？

遇璞仙人道：“你待会儿要换上的女身。”

我凑近去看，虽然之前说的那么肯定，但现在看着还是有点怕，这就是我以后的身体，一团血肉？

遇璞仙人半揭开布的一角，我看见她的脸，倒真与我的一模一样。

我道：“好像啊。”

遇璞仙人道：“做这个的时候，可累坏了老头儿我，那小子不仅提意见还自己动手，一遍遍要我改，改得我好心烦。”

阿青，阿青来改？我刷地红了脸，道：“这，这…”

“这下面的还要靠你自己，”遇璞仙人道，他将布全揭下，道：“因为是换身，你又没有自己的实体，我只能做到为你修容这一步，躯体四肢的模样，等你的妖元进入这副躯体后，自然会贴合着你来生形。”

“嗯。”我道，刚才想歪了，水晶棺里的人肩膀以下只具有简单的形态，像刚从地里挖出来洗干净的白人参。

遇璞仙人道：“这个给你。”他拿出一个方盒，那正是上次我看见那两只小妖从宝阁里取走的另一物件。

方盒被打开后，里面有两枚小指环。遇璞仙人拿出一个给我，他道：“把它戴在小指上。”

我戴好小指环，看着遇璞仙人将另一个指环放进了她的嘴里。他拍一下水晶棺盒的边缘，接着，棺盒的另一边便生出一方水晶台，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躺下一个人。

遇璞仙人道：“荒姑娘，你在这里躺下。”

我于是在水晶台上躺好，与那个她只隔了一层通澈透明的棺木板。我有些不自在，这水晶台面挺凉的。

遇璞仙人道：“交换，当你的妖元完全进入这副躯体后，她的四肢五脏就会开始生长。你睡醒之后，先别着急着要出来，想想自己是谁，从哪来，到哪去，要干什么之类的问题，多想一阵，这是最后一步，长脑子的，明白吗？”

我道：“好的。”

遇璞仙人踏踏脚，水晶棺和水晶台一起往下沉，他道：“下面是蕴灵的天然泉洞，十日之后换身完成，自然会送你出来。”

台面在下沉，我忙道：“遇璞仙人，绛珠身上的毒好像加重了，您能去看看吗？”我想坐起来说，却发现身体已经被缘体而上的冰冻结住。

遇璞仙人道：“那是他们的事，你先关照好自己。”

一点一点地下沉，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小，而我的身体根本动不了，好冷啊——我真有种活死人入土的感觉。我紧紧盯着那团熄弱下去般的光亮，眼前越发迷离。

那是光吗？后来的，后来应该没有光吧？若是有，也只是一些淡淡的影子，可光与影，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我……

“好奇怪，阿离哥哥快来，这里有个人像是死了。”我叫道，蹲着拿根树枝想把浮在水面的那个人尝试着翻过来。

阿离哥哥走过来，我抬头看他，终于看清楚了——白离！！

阿离哥哥，阿离哥哥，那次分开之后你究竟去了哪里？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为什么北廷和南荒会打起来呀？夜妖的牢又是怎么回事？阿离哥哥！

我虽然脑袋里狂乱发问，可“我”还是拿着根树枝将那个人翻过来，是个少年——

涅零！！

白离道：“还活着，我们把他救下吧。”

“我”道：“好哒！”

别救，别救，他是坏人！阿离哥哥…我再也没办法听见自己的声音。

阿离哥哥……

“你看他受这么重的伤还没死，比我还厉害哎！”荒落换根小点的树枝，继续在涅零身上戳戳点点，“闭眼的时候他眼角像刀一样的，好锋利啊，让人有点怕呢。”

白离在离荒落稍远的地方回她的话，道：“这个人像是奔逃已久，也不知道原因，等他醒过来以后再问问吧。”他正忙着生火烤鱼，道：“等会儿过来吃鱼，烤香香的。”

荒落不怎么喜欢眼前这个重伤的少年，虽然这个少年真的不丑，甚至算得上是很好看的，可她还是不喜欢他，合眼缘这种东西，真是强求不来的。

她拿着小树枝在涅零的心口上戳戳。

突然，涅零瞬间睁开双眼，手上多了一柄匕首，他狠厉地向荒落刺来！！

荒落吓懵了，连叫都忘记出声。

“荒落，快让开！”白离在后面一边用灵力化成护障阻止涅零手中的匕首，一边赶过来想抱走仍然还没有动的荒落。

涅零拿着匕首一直在灵力障上刺压过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他把全身所有的力气全抵在刀刃上，额角筋脉突出可数，眼眶嘴角都裂出新血来，伴着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吼震人耳膜：“啊——！！！”

白离低估了他眼前这名少年的力量。

灵力障生生被涅零刺穿，白离迅速推开荒落，却没挡住涅零的匕首，他一退，匕首刺穿他的衣服往地下扎去，撕扯下一片衣裳布料，所幸没有伤到皮肉。

可马上涅零抛开匕首，抓住白离的脚踝把他绊倒，扑上他的身，双手紧紧掐住白离的脖子。

他像是已经到了极限，手上的力道虚弱下去，上半身一下子沉到白离身上。涅零绷着脖颈，盯着白离的眼睛咬牙道：“我的命——谁也不给！！”

白离被他逼得移动不了视线，明明这个少年此时身体虚弱的很，明明只要他稍稍运出点灵力，涅零绝对没有抵抗之力，可这一刻他就是动不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此时涅零的这种眼神——凶残，狠厉，黑色的瞳仁不断往外涌溢着危险，绝望……唯一出来的一点光，是一滴泪，打在白离的脸上。

涅零的头猛地歪仄一偏，他整个人都栽倒下去。白离这才像醒过来似的，一手向后撑地坐起来。

荒落马上丢下手中的石块，跑过来抱住他哭道：“阿离哥哥，刚才你没有动，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好吓人，呜呜……”

白离道：“没事了，没事了。”他哄着荒落，抚了抚她的头，又偏头微微看了一眼倒在他身边的涅零。

回想起那眼神，既是心有余悸，却又忍不住想知晓它的来由——溯河川之上，去寻找那深黑色的源头，白离被自己的想法略微惊到，他用手指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

那滴泪，已经凉了。

………

等我醒来时，水晶台那方只剩下空瘪的衣服，我扒着水晶棺沿把外边的衣服抓过来换好，然后端坐，开始思考——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感觉嘴里不太对劲，我一吐，吐出个小指环来，看着自己的手，连指纹掌纹都很清晰呢！我有些欣喜，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水晶台，那里果然还有一个指环，刚才拿衣服太急把它忘在一边了。

我把这两个指环放在手心里，突然，我的左小臂隐隐刺痛。我捋起袖子去看，那两颗小黑痣不见了，原来的位置上只留有一条半寸的血痂痕，肿着，皮肤下面好像还含着一个玻璃珠大小的东西。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还没有换好吗？我边想，边用手指揉揉那个肿块。

手指骤然停住，我感觉那个球样的东西动了一下。

又，又一下……

像有活物在动！

我把手指拿开，那道血痂却裂开，像个婴孩睁开眼睛一样，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是一只活眼睛，它在转！

我看着我手臂上的那只眼睛，它也在看着我。

几秒之后，它闭上了，血痂痕自动合拢，消去，变平，我手臂上还是只有两颗绿豆大小的黑痣。

我难道眼花？我再左右看看揉捏掐，手臂上还是只有两颗平平的痣。

不会是我睡太久产生幻觉吧，得赶快出去，我马上坐正，继续思考……

终于我被送出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阿青。

阿青定定地看着我。

我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也对也对，披头散发不成个样子啊，我用手将头发往后梳理梳理，之后就从水晶棺盒里跳出来。

阿青道：“合身吗？”

我道：“很棒呢，比我以前的壳子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你看，”我以雾为刃划破自己的手指，伤口立即殷殷沁出细小的血珠，我开心道：“真的有血，感觉自己对能力的掌控也更好了，行动灵活自如！”

阿青伸手捏住我那根流血的手指，道：“不疼？”

我把手指抽回来道：“还好啦。”边擦血，我问道：“遇璞仙人他们呢？”

阿青道：“在小洞天别处。”

“嗯。”我道：“我们出去见他们吧。哎，阿青，遇璞仙人没拿出一堆字牌让我选呢。”

阿青道：“或许他一看就觉得你不识字。”

我道：“哪有，我不仅识字还能背很多东西呢，法天法地道法自然，呱呱呱呱呱……”

阿青嘴角勾一下，他道：“跟着我。”

“好的。”

阿青说遇璞仙人现在应该在梅园里。

我们正去往梅园，半路上鹿呆跑过来撞我一下，又眼珠子一大一小地看着我。

我还从来没有被小动物这么地喜欢过呢，虽然它有点傻傻呆呆的。

顺着鹿呆的脖颈抚抚它的背，我道：“鹿呆，又遇见你呀。”

然后泽崖过来，手里端着盆红叶草，神情有些黯然，泽崖道：“鹿呆又乱跑，刚才没叫住它。”他腾出一只手拍拍正在蹭他的鹿呆，道：“不要再闹了。”

鹿呆仍用角蹭着泽崖的衣服，还把他腰间的一个小袋挑下来。那个小袋子掉在地上，从里面滚出了许多圆鼓鼓的小果子，是刀锯花藤的果实。

我知道为什么泽崖现在还存着这些果实，因为这种果实刚摘下来，和它的母藤一样也是有毒，得先放一段时间才能入药。它的果皮很薄的，现在这些果子滚在地上轧上不少的小碎石，全都破相了。

我道：“泽崖，你的果子掉在地上了。”

泽崖低头看着那些滚落的果子，道：“已经没法用了。”说完，他还是放下手中的花盆，将果子一个个地捡起来，滚远的几个就被鹿呆给吃了。

我看着花盆里的红叶草，问道：“泽崖，这是什么灵植啊？”

泽崖回道：“一株普通的绛草罢了。”他捧起花盆又叫回鹿呆，道：“师父在梅园等你们。”

他从我的身边走过。

我想叫住泽崖还说些什么，却被阿青拉住，他对我摇摇头，道：“先去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