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按道理说,从南荒来到北廷,再到离情殿,最后终于安顿在这四景阁里,一路上折腾,我应该很累了才是。
但,就是睡不着啊……
大家有没有看到我留的信啊?一早上起来发现我不在,会生气,伤心吗?这次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去,阿青会愿意跟我去别水泽吗?
我睁开眼平躺着,身边全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窗户外透进来一点微光,有点冷,或许是离月宫近了些吧。
在床上搅来搅去就是睡不着,我决定还是起身到处走一走。去哪里呢?我在一口井边停下,绕井而生的,是一株奇特的树,它的枝叶都向南方生长,而北面的枝条就短小,也少的可怜。
井水清清,若不是井沿比地面高了许多,水一定会溢出来的。我用手指点了点,圈圈灵波微漾。迟寽说离情殿里引了附近的灵水脉来,那这座宫殿里到底有多少口这样的井啊?我要是逆着这股水流走,是不是就能找到水的源头呢?
栾廷离还没有回来,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一定会来找我的。我悄悄走动,他应该察觉不到吧。
我把辟水珠戴在手上,扒着井沿,把一只脚迈进井中,哎,井水竟然不冷,那么我就松手了!
我在水中游着,一条道直冲也没看见其他的岔洞口,只感觉到水中的灵力越来越盛,游着游着,前面有亮光,忽然一瞬间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水流不快不慢,应该是条河吧,我向着水面游去。
一出水,星野低垂,波水静谧。
天河?
我轻轻划着水上岸,向四周看看,一眼就望见那群群金碧辉煌的北廷仙阙建筑,它在夜色中格外地引人注目。开宴会,好热闹啊,看样子还要很久才散呐。
我将手上的辟水珠串碰碰身,身上的水一下子就干了,真好用。
这是哪里呀?
好静哦,感觉没人在的样子,神仙们都去赴宴了吧?
水边的树我叫不出名字,它开着小小朵朵的花,花上还散着浅荧的光,即使是在这夜色星野中,也不让人觉得单调。
我向林深处走去,看见有一人伏在小方桌那里,像是睡着了,他的外袍也落到地上。方桌白洁平滑,像落了一层霜。我走近,那个人仍是闭眼睡着,他鬓上斜提着几缕白发,手边还半握着几枝像刚折下的花枝。
我弯下腰捡起落在他脚边的外袍,尽量不吵醒他,非常小心地把衣服盖在他的身上,刚盖好,他就醒了。
这个人却是冷然地看向我。原来他两鬓边都长有白发啊,明明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滚。”
没有丝毫的谢意。他对我说完,又偏侧向另一边睡去。
你拽你怎么不把身上那件袍子拿下来再说?我瞪他一眼,静静地回身走了。
不惹麻烦…不惹…他应该是这块水脉的神仙,看见我这个外来者闯进自己的地方,有不开心是正常的,不是所有人都好客……
我原路返回,用辟水珠弄干自己的衣裳后就进屋子睡下。哼,随便遇到一个都好没礼貌,我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睡觉!
闷头一觉。
一连几日,我都对着面前同一碗灵参汤发愁,我对栾廷离道:“我一定要全喝光吗?”
他点头。
我又问他道:“闻着就好苦啊,就不能在里面放点糖,中和一下味道啊?”
“不能。”栾廷离端着灵参汤,把碗推到我鼻子前,道:“喝。”
这气味真杀鼻!我现在信这株的灵参是埋在五毒岩土里长成的了。皱着眉头,我接过这碗参汤,灌一口,不行不行,我要吐了!我要吐栾廷离盯着我……咕咚,我终于艰难地把这口给咽下去。
“碗里还有。”
“好苦呀,苦呀苦……”我向他眨巴眨巴眼睛道,“你这里还有其他吃的吗?我伴着也好把这碗汤给喝完。”
“会破坏纯度。”栾廷离道,“一口闷。”
“闷?这又不是酒茶水,啊…还有三次!”我想看,把手里的灵参汤慢慢推到他面前,道:“你难得来,先喝两口试试这滋味,剩下的我就全喝掉,你也尝尝嘛!”
在我恳求的目光下,栾廷离还是端起碗喝了两口,喝完后他仍面不改色的,真厉害。
我从他手里接过碗,咕咚咕咚一仰头把汤全闷吞去,我把碗塞他手里,舌头打颤道:“喝…掉了…”
“好。”栾廷离把碗放到一旁的桌上。
“别动!”我叫他道,把他的身子拉过来,十分震惊道:“你你…!”
“我?”栾廷离道。
“你流鼻血了!”
我看着他鼻下两道红,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怎么这么不经补?哈哈!”笑着笑着,我的鼻子也燥起来,然后一股热流滑进嘴里,我用手指在自己人中处一点,红的,我也喷血了耶!!
“你不也是。”
“前几次没事的!”
栾廷离嗤一声,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擦鼻子,“殿下,草药翁有说过,灵参汤熬煮之后得隔夜,次日才能……”迟寽从门外跑进来道,看见正在喷血的我和已经擦完血的栾廷离,他马上立定自责道:“是我办事不细,请殿下责罚!”
“还有何事?”栾廷离道,边说边顺手把帕子递给我。
我拿过帕子擦着血,感觉鼻子嘴巴连着火烧起来,连蹭一下都疼。我本来以为是自己刚来水土不服脱水呢,原来是进补猛了。
迟寽道:“五皇子到访,想见见荒落姑娘。”
“嗯?见我?”我看向栾廷离道,“你跟谁说起我了吗?”
“没有。”栾廷离对迟寽道:“叫他们先等,传内侍。”
“是。”迟寽退出去。
“那个五皇子,和你关系好吗?”我问他道,随即有内侍仙子进屋来要为我重新梳整,我道:“要这么正式?”
“可以,要。”
哎,他知道今天早上我硬是堵着门没让小仙子进屋吗?我看着他道:“我就是不太习惯…呀呀,别弄我的头发,我自己来,哎,你拿着衣服就好,不用你脱……”
“东西放着,下去吧。”
“是,殿下。”内侍仙子们应道。
“快点弄。”栾廷离道。
我扯下一根簪子,理顺头发道:“知道,别催我呀。”
出来之后,明显感觉到四景阁要比宫殿里的其他地方冷一些,在路上我问栾廷离道:“为什么这里的树全是绿的,而四景阁的就已经发黄掉叶子了呢?里面还有点冷。”
迟寽向我解释道:“北廷仙阙内,因为有灵力笼罩,基本上是常温。而四景阁却是仿人间季节气候,经春历冬,现在人间正处秋天,四景阁内气温低,荒姑娘也就觉得冷了。”
“噢,这样啊。”我看一眼栾廷离,偏头对他笑道:“别水泽里也是有四季的。”
前面,一处亭轩内,坐着一人,站着一人。
坐着的那个就是五皇子吧?侧面看起来好清瘦啊。像是听见我们来了,五皇子向这边半转过身来。
霜肌冰雪色,他微笑地看着我们,如沐微阳,而在他晴光莹雪的笑容之上,却是一轮病日。
栾颐,北廷五皇子。
“三弟来了。”栾颐道。
“五哥。”
我看着眼前这兄弟俩,呃,是这样叫的吗?栾颐对我道:“你就是荒落姑娘?”
“是,”我点头道:“五皇子好。”
坐下来,栾颐道:“荒落姑娘也会去疫区帮助平息此次毒疫吗?”
“嗯,我给阿三殿下当帮手。”我道,好险,刚才差点就顺口说出来,我偷偷地瞄栾廷离一眼。
“她曾与我前往南荒查毒源,失联时,亏她照顾,如今醒来,却还想去疫区。”栾廷离道。
“人参娃娃?”五皇子背后站着的那个人道,他看着我,说:“在下任琅,之前在若望沼边境不知道荒落姑娘是三皇子的人,多有得罪。”
我记得这个人。刚出那座地下庙殿遇到北廷的仙士时,一开始,是他说看不清我的本体,之后我还想看仙士们起内讧呢,他却一句话调转风向让他们无比团结地来骂我们南荒的妖精了。
我道:“我…”
栾颐道:“荒落姑娘,任琅他当时不知道你被妖气缠身,所以才误判,把你归为南荒之妖,那时也是情急之下,担心老三的安危,还请你不要与他计较这些。”
我本来就是南荒的妖精呀,嗯,算了,也就是立场不同的原因。
我道:“之前我昏迷变成人参原形时,五皇子还来过一趟,也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啊。”栾颐微笑着对我道,“有误会还是早些解开好。”
“我没在意的。”我对栾颐道,“五皇子,平时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嗯…我这里有五千年的灵参,特别补的,我分一点给你吧。”我转眼看栾廷离想征求他的同意。
他不看更不理我。
栾颐道:“荒落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灵参之类,安延殿里都有。我身体一直是这样,但也能保个寿元长久,谢谢荒落姑娘关心。”
“不用谢,不用谢的,我都没给你呢。”我向栾颐摇手道。
栾颐轻轻笑道:“但我收到荒落姑娘的关心了。”
迟寽说起过,这位五皇子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处事为人也如清风朗月般,看来真是这样的。
我回栾颐一个微笑,道:“我和三殿下在南荒的那段日子,了解到一种很有意思的手舞,是妖精们希望所愿之人长命安康时表演的,我会,五皇子想看吗?”
栾颐道:“你是要将这手舞表演给我看吗?”
我点点头道:“对,我也希望五皇子能够长命安康!那,我开始啦,你们谁身上有坠子没有?”我问向两边道。
“我有。”
任琅解下剑穗上的流苏递给我道:“这看手舞祝安康的,是不是见者都有份?”
我道:“差不多吧。”我看向栾廷离和迟寽,又道:“我把你们四个人的名字都念一遍,就全都长命安康啦。人越多,手舞的福力就越强呢!”
他拿着剑道:“那能看到荒落姑娘的手舞,我真是有幸。”
我笑一下,把流苏挂在自己的大拇指上,合掌拍起来,左右四指分分合合,双手再分开,以不同的姿态映和相点。我边念道:“上启天,启地年,护我心之所愿,一曰长命,二曰安康,福泽泽而不尽,岁年年而添长,栾颐,栾廷离,迟寽…”
“……”
我看向他,道:“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你的名字了,你能再说一下吗?”
他道:“我无所谓,再念一遍我家殿下的名字吧。”
“任琅。”
栾颐对我道。说完,他转头看向身侧的任琅,道:“见者有份。”
任琅道:“谢殿下。”
“那个,我重来一遍。”我小声道。
栾颐道:“辛苦荒落姑娘了。”
“上启天,启地年,护我心之所愿,一曰长命,二曰安康,福泽泽而不尽,岁年年而添长,栾颐,栾廷离,迟寽,任琅。护我心之所愿,愿五皇子栾颐,长命安康。”我再起一遍手舞,最后合十双掌,终于是顺溜地念完了。
我把手上的流苏还给任琅道:“谢啦。”
任琅也道:“谢啦。”
我笑道:“你是在学我说话吗?”
任琅道:“我可没在学你说话嘛。”
栾颐道:“这两人,荒落姑娘如此可爱活泼,三弟,有她陪你在疫区,你也不至于整日为疫情郁郁。”
“哦,三殿下已经去疫区看过了吗?”我问道。
迟寽道:“是的,在姑娘昏迷的小半年间,三殿下已经去过如汉武镇之类的疫情最严重的地方。”
我看向栾廷离道:“那我们这次什么时候去啊?”
“五日之后。”
栾颐他们离开之后,我对栾廷离道:“你小气了吧,五千年的灵参很稀有,五皇子身体那么弱,分他一点又怎样?我又不需要那么多的。”
“虚不受补。”
我脑补了一下栾颐喝了灵参汤后喷血的样子,嗯…我太乱来了!反省自己一阵,我又问道:“为什么,栾颐明明和你同为皇子,可在我看来,他也太过于谨小慎微了吧?先不说任琅那个时候并没伤到我,其他在场的仙士明明做得更过。”
栾廷离道:“不得己。”
迟寽补充道:“五皇子的生母云妃难产早逝,他自己也险些早夭,一直以来就是一幅病体。虽和殿下一样受到惠全妃的照顾,但因为身体原因,不太受主君器重,在仙阙内也没什么依靠。”
我对迟寽道:“可我觉得那个任琅,像是很厉害的样子。”
“栾廷离,你记得吗,你变成了一根簪子后,我被仙士围攻的时候,本来迟寽和那个什么三思吵起来了,是他的一句话,就让他们全来对付我了。”
“不记得。”
迟寽立定道:“还请殿下责罚。”
“你家殿下本来就忙,你还要让他天天责罚你来增加负担,他要是累坏了你更会心疼自责吧?”我问迟寽道。
迟寽道:“会。”
“好啦,你家殿下也没要罚你什么,干嘛要讨罚?你要是真的做错事,你家殿下一般都罚你干什么?”我问道。
迟寽道:“扫地。”
是吗?上回见你在扫地,你说的是自已手头没事闲着呀。
我又重新对栾廷离道:“但刚才,任琅对栾颐是真的好,就像迟寽对你一样呢。”
“谢荒落姑娘给我说好话,但每天的灵参汤我还是会按量送。”迟寽道。
我抚额,油盐不进的,迟寽这孩子太实诚了吧……
还有三大碗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