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轻三

春光四溅，路旁的油菜花黄灿灿地开着，一路都未曾断过，像章落她们的车轮根本没有向前滚似的，树木冒出新生的叶芽，争着向上，一大口一大口啜饮着甜暖的晴光。

章落一手掠开帘子，她扒着车窗道：“葱儿，你也来看呐，来闻闻这油菜花香，真腻人呢！”

“小姐…”葱儿看看车内坐着的阿亭，她只希望小姐能安生一些，别又整出什么事被报给夫人去骂，但最后她还是被章落扯去窗口看景了。

车行一阵，章落放下帘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阿亭啊，那个我们还有多久到呢？”

阿亭在另一侧挑过帘子，面无表情道：“快了。”

章落向他点点头。

车内一度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尴尬的安静。

“停车。”章落突然拨开车门帘子道。

车外的马夫得令拉了绳。

车在路边停下，章落一下子跳下车，她道：“阿亭，陪我走走吧。葱儿你就待在这里，我们很快就回的。”

踩过细草，踏上田间小陌，章落在前面走着，阿亭跟在她后面。章落纠结着，她该怎么向他开口呢？

远处的水田里有农人架着耕牛在犁田，响鞭一甩，身后就有新土卷卷露出水面之上。

章落转过身，对着阿亭道：“对不起。”

阿亭道：“对不起哪？”

章落瞧着他，感觉有点怪怪的，现在她不是主子吗？但是自己理亏在先，她还是道：“我不该把你的名字写到里面去。”

阿亭道：“哪里面？”

章落听后，走到阿亭面前拿手在他脸前晃晃道：“你不会失忆了呀？”

阿亭拿眼看向别处。

章落道：“你是真不记得了？难道要我重复一遍吗？虽然我都能背下来…但是要现在当场背给你听…还是…”

阿亭转身走，他道：“回去。”

“别别！”章落拉住他道，“你别跟我计较好不好？”要是因为这事他跟她杠上，她以后的日子就只能难过了。章落道：“你说，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嘛。”

阿亭道：“那些东西，我再无法再正视少爷。”

“啊，不至于吧，我很笔力浅薄的…”章落慢吞吞小声道。

阿亭又道：“你说过，你很喜欢我……”

章落点头，是的，她这份爱有点沉重。

阿亭看向水田，道：“让田里不生杂草，就得在田里种上庄稼。”

章落道：“种上庄稼？你是想让我来演示一遍我纸上描写的动作吗？但是，纸里的那个阿亭和我哥是龙阳偷情，可我和你不是啊，所以我没办法…演这个动作。”

“走吧。”

章落拉着他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吗，还有没有别的？我涨你工钱行不行？”

阿亭道：“请别再伤害我。”

章落道：“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

阿亭靠近章落道：“那这样呢？”他说完章落应声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拦腰抱起章落朝马车走去。

葱儿远远见阿亭抱着小姐走过来，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阿亭道：“玩累睡着了。上马车吧，再走一阵就能和少爷他们会合。”

“好的。”葱儿道。

章落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竟然到了离情殿。前天听说书的老人讲，北廷孤君住的宫殿也叫做离情殿，真是好巧。

章落扑上那张大床，突然看见旁边的衣架上多了一件宽大的袍衣。

她爬起来去看：白荼色的袍纱微冷，两肩绣有象牙色的丝理，其上的纹样大气又精密，还有冰蓝丝攒起细小的珠晶作点缀……章落的手顺着衣襟抚下来，她想着，这件衣服的主人该是何等冷贵的人儿…

“阿落。”

有人叫她。

章落忙回身，却看见了阿亭，又不像，因为这人虽与阿亭的容貌一模一样，但他的眸色却是既绚烂又深邃。他只穿件内衬，薄薄的丝缎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腰身，微敞的领口像谁轻轻抛起的媚眼，似在害羞着低喃道滋味真好……

章落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他道：“你来了。”

章落道：“我来了？！”

他一步一步走来，道：“你不是说要演示吗？”

章落后退着撞到了那件袍衣上，所幸衣架与墙壁夹成斜角并没有倒，她立刻去扶，却被他一下撑来的手臂困在角落里，章落颤声道：“阿亭，我错了”

“错在哪儿？”

章落道：“我再也不乱写你和我哥了，你没告诉我娘，我已经很谢谢你，能不能，你再发发善心，别和我计较了…”

阿亭凑近道：“唯一的方法，我已经告诉过你，有胆写，没胆做？”

章落点点头，睁着大眼看向阿亭。

阿亭道：“我可忘不掉呢。”

他低头吻上了章落的唇。

无法抗拒，唇瓣渐渐濡热发烫，可她对眼前人故意的挑逗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只是僵在原地。看来她理论知识再多，一旦来真的，就慌了。

不不不，不是真的，她只是在做梦。

对，只是在做梦而已。

自己的梦，她章落应该拿回主导权，为所欲为的应该是她才对！

阿亭停下对她恣意的索取，看着身下呆呆的小人，嘴角轻提，道：“小怂包。”

“谁怂？”章落双手卡上阿亭的脖子道：“不就是个动作吗？很简单！”她牙板硬硬，偏头看向床道：“去床上。”

阿亭把章落的手从自己颈上拿下来，道：“你怎么了？”

章落顺手把阿亭的胳膊拐过来，捋开衬衣，瞧瞧又看看，道：“啧，这筋骨，这肌肉真不错弯曲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样的形状呢？”

阿亭抽回手道：“你干嘛？”

章落像没听到他话似的，伸手一下子扯开他的衬衣的带子她顿时眼里冒着光惊叹道：“哇哦”

阿亭也不慌，他重新将衣带子系好，对章落道：“你认真的？”

章落对他扯出笑容道：“当然，是，是”随即阿亭拦腰抱起她走到床边，把章落轻轻放到床上，他道：“然后呢？”

章落从床上站起来，看着他道：“你先上来坐着。”她又问道：“你要演谁？”

阿亭在她身边坐下道：“那个阿亭。”

“我，我想演阿亭，你演张继好不好，张是化出的姓，写他其实是按我哥来的，你和我哥关系那么好，扮起他来很容易的…”章落非常正经地向他解释着原因，忽然她被阿亭一拉，章落整个人哎呀一声直接扑到阿亭的腿上。

章落有些慌张，心里暗暗道：“来这么猛的吗？原来虽然我写的是男耽，但人还是看得很准呀。”来不及等她佝着腰爬起来，阿亭迅速半俯身一手搂腰，直接将章落的双腿拐到自己的腰间，他道：“这样对吗？”

此时章落正坐在阿亭身子上，她不敢动，她道：“对…”

“手。”阿亭道。

“我…”

章落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从这双眸子里借出一点胆子，她道：“点到为止…”她把手轻轻搂上了他的脖颈，阿亭却把章落的头直接摁在自己的肩上，道：“让你乱写。”他抱紧她，道：“很快的…那两位仙士哥哥，都是你生命中太重要的人，尤其是龙晓泯，你一定要跟着他，直到记起所有的。”

章落不得已趴在他的肩头，她弱弱问道：“所有的？我跟着风许哥哥好不好？”

“不好。”

车颠簸一下，章落醒过来，真的只是在做梦。她看向阿亭，他正闭眼靠在车内休息，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章落小声问葱儿道：“葱儿，我不是下车散步吗？怎么回到车里的？”

葱儿回道：“小姐您散步累着睡了，是阿亭把您抱回来的。”

章落又问道：“那他一直都是这个表情吗？”

葱儿低头道：“好像，好像是吧。”

章落心下叹口气，托腮。看来阿亭还并没有原谅她，她总不能跟他说，她已经在自己的梦里给他演示了一遍吧，好为难呀……

终于到了。

章继来接章落下车，他对章落道：“这么晚来，车还行的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只是来观光的。”

章落积极道：“哥，我尽力多做点事。”

章继道：“你别添倒忙就好。阿亭，春集的市…”

阿亭点头道：“少爷。”

章继道：“算了，你好好跟着阿落，别让她闹出什么岔子就好。”

阿亭道：“是，少爷。”

章继道：“好，你和葱儿先去准备吧，我有点事要交代给阿落。”

章落被章继拉到一边，章落道：“哥，你有什么事要交代给我呀？”

章继道：“这两天我怎么感觉阿亭和我生分了不少，连正眼都不给我瞧了，快说，你搞了什么鬼？”

章落道：“没什么，哥我哪敢搞你的鬼，或许只是他突然被调到我这里来，有些不适应罢了。”

章继道：“你安分些吧。上次你带那两人到家里，可把娘给气到了，不仅我被罚跪，连阿亭也被指派去束手束脚地照顾你这么个姑娘。这次春集，没阿亭做帮手，我倒有些手忙脚乱…他是人才，你不要委屈了人家。”

章落问道：“我不过只是带两个人来吃顿饭，都说了，是刚认识的朋友，娘没必要气成这样吧。”

“你是从大门进的。”章继提醒道。

章落道：“哥，我再也不敢了……”

章继道：“知道了就好，我没事，待会儿我要忙，你若无聊，就让阿亭带着你到这里来走走看看，有些是舅父的地块，反正你多问问阿亭，知道吗？”

章落道：“知道了。”

章继摸摸章落的头道：“乖。哥哥比你笨些，既走不上娘所希望的科举路，又没有巧思像爹那样写出故事来。你有灵气又喜欢写字，爹在世的时候常夸你，只叹你不是男儿。”

章继看着自己的妹妹，又道：“爹常念叨，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别只是来玩，跟着阿亭，多学多问。下次若你脑袋里哪位神明想卖花，你能告诉他怎么开一整个产业呢。”

章落笑笑道：“我对我们家的生意还是知道一点的，我们家卖卖鲜花，盆植，还卖绒花。”

章继指着面前的花田，问她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家不是只卖鲜花呢？”

章落道：“买鲜花的人不多吧？”

章继道：“鲜花娇嫩不易运输，存储也困难。并且我们的店铺固定，而有些乡妇小女，通常会在清晨折好花枝，拿到市镇上走街串巷来店里的更新鲜，价格也更低。其实鲜花的需求量并不少，只是分流到我们店里的要少些罢。我们只在春市这种大集会，才多进些鲜花。”

“哦，”章落点头道：“原来还要考虑这么多啊，哥哥真棒！”

章继道：“妹妹过奖了，这只是简单说，其实还有更多的要考虑呢。所以，你要多讨教，先有肚子才有脑子，就算写不出什么名堂，也不至于倒回去再过以前的清贫日子。”

章落道：“明白了，哥。”

“好，那我先去忙了，要乖！”章继向章落伸出两根手指比个剪刀，章落也向她哥比出相同手势，她把他的两根手指头按回去道：“快去，快去！”

“多问问阿亭！”

“知道啦！”章落冲她哥挥挥小手道，只是，就算她愿意问，阿亭也不一定乐意给她答呀。

为了不辜负她哥的希望，为了在她娘章夫人面前争点脸，为了今后不至于饿肚子，她，章落，必须有所行动！

当然不是去种庄稼，得采用迂回包抄的形式，一点一点去敲开阿亭的硬心肠，让他感受到她对于那几页张上的荒唐，是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后悔。

阿亭在散步，章落折下一朵油菜花，她跑到他身边道：“阿亭，你看这朵油菜花，多么的黄，但是你放在一堆油菜花里，它就不显得那么黄了。那件事我真的很后悔，但这也正暴露出你的心灵上，还有得要加强的地方……”

阿亭直接走掉。

阿亭在吃饭，章落端着碗躲在门口，悄悄让其他下人暂时出屋，她走到阿亭身边道：“那件事，我真的忏悔到茶饭不思，你看我不仅碗里的少，我吃的饭都比平时少两碗，你就原谅我嘛…”

阿亭端起饭，又拿起一碗土锅肉，直接走出去。

………

一连几次都是这样。

入夜，阿亭进屋休息，刚准备关门，章落就扳着他的门想挤进去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亭道：“你说。”

章落道：“我要进去说！”

阿亭关门，章落没松手被门夹了一下，她这双手没干过什么活，一下子就浮出一道红印子来。

章落看见阿亭把门打开了，憨憨笑道：“你别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阿亭道：“我备有药。”

“夹一下不疼的。”章落道，但她见刚才阿亭缓和下的神色又绷起来，章落立即改口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