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石塔,残雪微凉。
曾有人撑伞冒雪绕过的佛塔,如今早已崩毁。
曾夹带丝丝血花的风雨,如今却依然把重青天都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天空中,似乎还有旧人呜呜的回音——
“天下都说正邪势不两立,那又怎样?”
“我负天负地,可曾负你!”
百年后,仍然满地焦灼,一人站在大雪之中,眉目都被雪光氤氲的模糊了轮廓却仍是芳华艳尽天下。
一场所谓正义的胜利,让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道枭雄们元神俱灭,也让得道门和蜀山之间终于分出了胜负。
九州俯首,除万佛寺和蜀山外,天下终都以道门为尊,而有些誓言,也终究是如同不周山下的汜水一般,滚滚东流,断了回头的路。
“秦瑄师兄,你怎么还在这儿,师尊们可都要下山去往凤城了,师兄不去送送吗?”
一把混元伞,此时却被人拿来遮这百年不断的红雪。
少年有礼且恭敬的微笑着走到秦瑄身边。
“师尊他们是要去凤城选徒,喜事,不用送。”
秦瑄转身,在少年刚站定后忽就拂袖而去。
“秦师兄,你这是何意,我一到你就要离开,你这是讨厌祁莲吗?”祁莲被秦瑄的举动弄得一愣。
“不走,难不成等着被你刺上一刀?”
凉到了骨子里的声音,远远飘来。
祁莲脸上有礼的笑容忽就变得十分可惜,“唉……真是浪费了我在这上面特意熬制的七香花。”
一把寒光晶莹剔透,却又透着七彩诡异艳霞的匕首,不知何时就出现在白皙的手上。
然后出乎意料,祁莲一个扬手,居然把它扔向一旁的草丛之中。
“这把越溪剑的气息已被师兄知道,日后再带着它可就近不得师兄的身了,送与你吧。”
草丛后慢慢走出一人,小心翼翼地捡起脚下的神兵越溪。
“少主,这太贵重了,送给奴婢恐怕不合适。”
“你不是就要逃出这不周山去了吗,拿着它正好防身嘛。”
“少主!”
“别,你可别露出这种表情,反正不周山的天梯早在百年前大战时就已坍塌,如今天下也就只有东海蓬莱可能再出现升劫之路,你想去那儿也是人之常情。”
世间千百年来再无历劫成功的上仙出世,老一辈的金仙们俱又面临兵解,东海蓬莱已成天下修士最后的出路。
“去吧,顺着这汜水去吧,它终会带着你到达那东海蓬莱。”
汜水,出自不周山,流域颇广,天下九州它经其五,最后的归路是流经兰州瞳陵,过凤城,最后便殊途同归进了东海。
凤城因此也可说是汜水最后的归途,但这座城的繁华,最初却不是因了它。
咚、咚、咚!
更漏声已响三遍,现下已是深夜。
可凤城之内却依然灯火通明,就算已是子夜,但在一座占地近千倾,一眼望不到头的府邸外,溢出的璀璨光华却还是把两道一高一矮、一瘦一圆的鬼祟身影照得颇为明朗透彻。
尽管他们已竭力伏在墙上做壁虎状。
“你听好,一会儿我进去救人,你就在这儿接应。”
“哗哗哗。”
“你可千万要记住,等我的暗号一出来,你就得提前准备好接应我们。”
“哗哗哗。”
“要千万小心,别被其他人发现了。”
“哗哗………”
“你到底在干什么?”较高的那个身影额头暴起的青筋终于忍不住,霍然转身看着那矮不隆冬的小个子低吼:“脏不脏啊,快把你的口水给我擦干净!”
“大姐,你带我一起进去吧。”
小个子也不啰嗦,擦干净嘴角流出的口水后就直接道:“这可是凤府,金山银山装不尽的凤府啊。”
凤府,是凤城里毫无疑问的土皇帝,而这两人现在居然敢打土皇帝的主意,这勇气实在是让人钦佩得很。
连带的,这蠢气怕也是让人感动得很啊。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是要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去救人,你以为都像你这钱罐子似的,为了钱就连凤府也敢闯!”
关姐喷火的眼睛,死死钉在眼前人身上,但小个子一点都不为所动,依然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好姐姐,你就带我一起去嘛。”
“不行,你给我在这等着。”
关姐不理小个子撒泼打滚耍赖的无理要求,一个纵身跳进凤府,不再和这矮冬瓜继续歪扯。
看其身手,还是个练家子呢。
矮冬瓜羡慕不已,但在看着关姐的身影消失后,他撇了撇嘴,居然就开始弯下身顺着墙角到处摸索起来。
一直到一盏茶的时间后他才忽然就面带喜色的蹲下,两手也开始使劲挖起来。
俗话说的好啊,墙有狗洞,走遍天下!
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矮冬瓜没花多久就挖开了早伪装好的洞口,头一屈便顺利钻了进去。
在墙外看凤府的时候,是一座座的琼楼玉宇,但此时在墙内看去,入目的一切皆让小个子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他这是掉进金银堆子里了?
他傻笑着缩在半人高的花丛中,看着眼前一座座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直流了好半晌口水,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猫着腰继续往里跑。
这凤府是如此庞大,但护卫家丁却很少。
做贼的一边鬼鬼祟祟在人家府里东瞄西看,一边在一个转弯后,心口突地就是一跳。
人也猛地顿了顿,然后他干脆转身,蹑手蹑脚的弯着腰跑进了前面一座院子。
这院子和凤府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区别,一路蹿去,竟十分顺遂的就跑到正堂大屋门口,简单轻松的让人不起疑都难。
本来都已踏上最后一块白玉石阶的那只脚,也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但最后还是心一狠,干脆一脸悍不畏死的继续迈进,手也在袖中紧紧捏了一下,等掌心猛地被烫得有些发疼时,他另一只手才猛一推,一把就推开正屋两扇冒着幽香的檀木大门。
吱呀………
夜深人静时,一声如此阴冷刺耳的声音响起,听得小个子双臂上的寒毛都全竖起来,但随即屋子里就飘出一阵药香,那香味完全不像他这凡夫俗子能闻得到的——那个香啊,香得小个子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娘咧,大意了!
手脚一阵冰凉的直挺挺便向前倒在青玉砖上。
小个子脸疼得差点飙泪,可却仍不认命的挣扎着。
无力的手一面想要握紧什么,另一面却还不忘在心底把屋子里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用这样的迷香做陷进,卑鄙!
“姑娘,你没事吧?”
上一息还在浑身蠕动的人,下一刻就僵硬得如同石雕一般。
好半晌后,小个子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往黑漆漆得方向望去,平静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阁下这么圆润娇小的身子,应该没人会认为你是男的吧?”
是玲珑落地的清疏,也是盛夏里雪花消融时的凉薄,仿佛在咬她耳朵似的声音响起,圆圆矮矮的小女孩忽地就又恢复了气力,她一骨碌便从地上跳起,一脸警惕。
“你是谁,干嘛躲在暗处暗算于我?”
黑漆漆的角落里似乎透出一阵无语,好半晌后那声音才又继续响起,“这是我的房间,似乎姑娘才是闯进来的那一人………”
“啊哈,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了,看来都是一场误会,不过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轻轻的叹气声又传了出来。
“我没有躲在这儿,只是姑娘你突然闯进——”闯进什么,后面的话没能再说完。
女孩只听见一阵声嘶力竭、仿若连心肺都能被咳出来的声音。
“你没事吧!”
她吓得几个箭步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而在最后一步时,她却又猛地一个刹车,停在离他就只有一臂之距的地方。
他还是那样剧烈的咳嗽着,但她却走不动道了。
今晚的月光很冷,但也很明亮。
在这个唯一没有点着灯的屋子里,清冷的月光从窗户外透进,照在一个雪灰色的月白瓷瓶上,里面插着一枝有白色蝴蝶花瓣的枝桠,让她看清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他还在那儿剧烈的咳嗽着。
“你挺住啊,挺住!我这就帮你叫大夫去。”
小女孩着急的说着。
眼忽地就红了。
人也丝毫不慢的就往外跑去,可下一刻她的手却被拉住。
“你是想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