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溪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商尧就瞥了她一眼,“一会儿记得去一趟羡竹斋,否则这北流望漠以后怕得多一个弟子缺席考核的大笑话了。”
九溪:……
羡竹斋的斋主是晚照上尊,蜀山弟子每十年一次的考核向来都是由她执掌。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而这羡竹斋九溪也不是第一次来。
但与上次来赴宴时不同的是,现下她的心情要复杂许多。
也不知道赵烟芜如今怎样了。
羡竹斋外千倾竹林在风中摇晃成碧浪,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在耳边响起,阳光倾斜,光影斑驳,九溪在原地沉默地伫立了好一会儿后,才踏步走进了竹斋内。
此次的羡竹斋里很是热闹,来往弟子繁多,一眼望去,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其中最熟的莫过于前方离她不远的一个青年男子了。
银鱼!!
九溪都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好似很久,又好似恍如昨日。
记忆中那个温润俊雅的少年,如今却已大变样。
周身满是冷冽寒意,面容依然俊美,但整个人棱角锋利,仿佛只要靠近一点就会被他手中的剑给划伤一般。
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银鱼师兄?
九溪眉心忍不住皱起,但没有过多犹豫,她还是上前去打了一声招呼。
银鱼闻声顿了顿,然后才转头望来,九溪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眉心立时又皱紧一些。
他眼中的寒意更甚。
而也不等九溪开口,他只是轻轻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走开了。
此时见到这边状况的旁人却是皆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气,那冰山还有对别人点头颔首的时候?他们不是眼花了吧?
如今银鱼在蜀山里的地位早已不一般。
萧子规的目光从蜀山众弟子的身上移向了外面。
紫竹台上是晚照上尊和泉鸣上尊在对战。
而天空中沈梦残则是和英气女子战到了一起。
现在胜败都还不明显,可沈梦残刚刚已经受了伤,而且伤得到底重不重也不清楚,她不给任何人查看自己的伤势。
比起其他人,萧子规自然更担心她。
心里才刚浮起这样的担忧,那边阴阳镜果然一阵宝光大亮后,孤青别又被震飞,沈梦残此时的脸色简直可以噬人。
“你们一个个的都以为我好欺负是吧?行,你等着。”
纤细的长指一握,孤青别又回到了她手中,左手须弥戒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团雷光。
在英气女子霎时变了脸色时,沈梦残毫不犹豫的就把雷团按在了孤青别上,青玉剑身登时就被雷光笼罩。
“沈梦残,你是不是疯了?六魂劫雷也敢沾染?”
“我疯不疯,你接下来就知道了,吃我一剑!”
沈梦残黑发扬起,纤长的背影已经只剩残像。
英气女子疯狂催动身后的虚天阴阳镜,华光立即璀璨迸发而出,下方正在仰头张望的众人吓得立刻闭上眼睛。
可就算如此,眼球还是被一阵刺痛侵袭。
眼泪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太恐怖了。
但自从英气女子喊出六魂劫雷后,沈梦残就不打算留手了,孤青别裹挟漫天雷光斩下,虚天阴阳镜竭力抵挡,但它本就和孤青别同为仙宝。
现下对方又有劫雷相助,威力根本不是它可以挡下的。
一阵刺耳的尖锐巨响过后,是英气女子抱着虚天阴阳镜节节后退。
而且她看上去情况也不太好。
护在阴阳镜上的双手此时满是血痕,脸庞上也惨白一片,丝毫血色也无。
“沈梦残,六魂劫雷乃已覆灭的魔宗巨孽炼制出来的东西,它背负了多少生杀,你胆敢沾染,是想再覆魔宗的后尘吗?”
但就算身手重伤,英气女子也仍不减气势,凌厉地对沈梦残质问道。
沈梦残却被她逗笑了。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来?我倒是要好生问一问,既然你说六魂劫雷背负生杀太多,那你们道门屠元阵是怎么回事,你能和我说一说吗?
屠元阵欲成,得多少妖兽妖灵投入进去?
与你们的屠元阵相比,这六魂劫雷恐怕只是小巫见大巫吧。”
英气女子大怒,“混账,既知我道门的屠元阵向来只用妖兽,那你还不知悔改,妖兽与我人族不死不休,怎能和其他生灵相提并论。”
“那你又怎知我的六魂劫雷不是取自妖族之血?”
“哼,想要用足够的妖族之血炼制出六魂劫雷,那非得进入红莲界川战场不可,如今是我道门在镇守界川,敢问孤青尊者,你是何时进去的?”
英气女子嘲讽的看着沈梦残问道。
“红莲界川是你家的?”
但沈梦残却没被她激怒,反而讥笑道:“也不知是使什么卑鄙手段才使得界川空虚多年无人镇守,让界川之后的妖族再次繁衍生息强大到如今地步。”
英气女子顿时恼羞成怒,“你少顾左右而言他,现下是在问你哪来的妖兽之血,恐怕那都是你虐杀其他生灵获得的六魂吧。”
“放屁,你当天下就一个红莲界川作为和妖兽的战场,云中城和缙云不是吗?”
“你……”
“这次缙云虚空裂缝中就有不少是妖族打通的通路,我们在前线厮杀了这么久,你们道门是袖手旁观惯了,所以毫不知情是吧。”
“沈、梦、残!!”
耍嘴皮子还是沈梦残厉害呀。
英气女子乃手掌星辰的金仙尊者,这都多少年没有动气过了。
可这才和沈梦残说了几句话,居然就已经一副快厥过去的表情。
太惨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面上现在是沈梦残占尽上风,但其实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位乃是个能动手就绝对不废话的主。
她现在和英气女子说了这么久的话,本身就很奇怪。
舞萼的眉心蹙起,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边晚照上尊因为顾忌身后的萧子规,也不敢使尽全力,被泉鸣上尊抓住机会一刀劈飞。
“师姐。”
这下有突破口了。
泉鸣上尊眸光一冷,血刃当天一击,朝着萧子规的方向就爆斩而下。
沈梦残第一个飞身挡去,但萧子规把她轻轻推了出去。
无数的淡金色光芒开始凝聚,可它们在那血刀之下不过一瞬之息就破散掉了,星星点点的金芒浮在半空,衬着萧子规吐血飞倒的样子,也不算太凄惨了。
若沈梦残喊出的声音不是那么凄厉,那赵烟芜的神色也许还不会这般愧疚自责到无解。
“萧师弟。”
“萧子规,你给我挺住,你要是出事了,你信不信我再杀去云中城,炼它个七八十枚的六魂劫雷。”
本来已经没再吐血的萧子规,闻言猛地又再呛出了一口,吓得沈梦残赶忙闭嘴。
晚照上尊忙取出一颗丹药给他喂下,探进灵力检查他的伤势,片刻后轻舒一口气道:“没事,死不了。”
身后众人顿时无语。
你们都已是证心历劫成功的金仙上尊了,要想死也不可能吧?
除非天人五衰之时。
但萧子规明显离这个还有很远很远的时光呢,他现下不过是被泉鸣上尊重伤罢了。
沈梦残闻言也悄悄松一口气。
可随即她便握紧孤青别站起了身来。
现在剑身上还有雷霆缭绕。
沈梦残握住剑柄,雷光渐渐便把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六魂劫雷果然不俗啊。”
但有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于是包括沈梦残在内,所有人都顺着声音望去,连九溪也下意识朝身边转头,然后瞳孔瞬间极缩,视野中那月白色的道袍再清楚不过。
根本没人察觉到他是怎么过来的。
大家不过一个转头的空隙,赵烟芜就已经被泉鸣上尊提在手中,浑身上下再不能动弹。
包括和九溪对上了的眼珠,现在也无法转动一下,只能震惊又绝望的和九溪对视着。
她们现在的距离,只有三步。
“人已经到手了,撤!”
而泉鸣上尊根本不把眼前的这些小弟子放在眼里,在他的灵压之下,他们也就比赵烟芜好一些,眼珠子能转一转罢了。
等到英气女子几人回到泉鸣上尊身边后,他们也连眼珠子都动不了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泉鸣上尊提着赵烟芜准备撤离。
银鱼目眦欲裂,拿着魔礼剑的手用力到青筋毕现。
可他终归修为太低,与泉鸣上尊等相比,不过是萤火和日月相争,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他已挣扎到经脉逆行,但仍然挣不脱身上的灵压气势。
而这不过是上尊们不经意的灵力威压罢了。
银鱼看着泉鸣上尊越走越远,牙齿都快崩碎,待得距离拉出好远去时,银鱼才总算能迈出一步。
但这已经够了。
拿着魔礼剑的那只手还在抖,可银鱼却已改为双手紧握,朝着赵烟芜的方向便视死如归般的跑去。
半途中一道身影却忽然拦住了他。
泉鸣上尊已经抓住赵烟芜,其他四位道门尊者回撤,日桑上尊他们便也能抽身。
“我要去救她。”
而当看清拦在自己身前的是谁后,银鱼虽急,但却也停了下来,冷冰冰的说道。
日桑上尊闻言点点头,也没言语,只是忽然就又消失在原地,银鱼愣了愣,然后脸色愈发冷沉地就继续往前追,但人还未到,前面那把仿佛横断了天际的长刃。
“把她放下。”
“日桑,你不要太狂妄,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能留下我们?”
“谁说只有他?”
泉鸣上尊轻轻眯了眯眼,看着出现在日桑身后的杏丹上尊,“螳臂当车这种习惯可不好。”
杏丹上尊被气笑了,“没有自知之明更不好吧。”
而比起语言,日桑上尊明显更喜欢用事实说话。
因此在泉鸣看着杏丹上尊还想说些什么时,混元剑已朝他劈头砸来。
泉鸣上尊不喜。
四象宝珠横空而出,把他们全笼罩其中。
混元剑几次劈斩都没能打破这道防御,可泉鸣上尊明显也抵挡的不轻松,连赵烟芜都交到了英气女子手中看管。
银鱼还没靠近呢,就已经见到那熟悉的剑气纵横,当下人就顿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又咬牙赶了过去。
赵烟芜在见到他跑来的身影时,眼底是有亮光一闪而过,但随即又被担心占据。
她挣扎着想让他赶紧离开,不要靠近这里,可实际上她连指尖都动不了,更何况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泉鸣上尊挡住了混元剑,杏丹上尊也掷出混天绫。
英气女子想祭出虚天阴阳镜助泉鸣一臂之力。
但她被六魂劫雷伤得实在不轻,阴阳镜也被劫雷沾染,此时早已不能驱使。
“师姐不用担心,你看好她便是,这还有我们呢。”
身后三人说话。
随即道道华光浮起,把混天绫的烈焰都给压了下去。
这边终归还是人数上有优势,日桑和杏丹上尊以二敌四,要不是日桑上尊的混元剑实在威猛,他们这边早就是落败那一方了。可尽管如此,现下情况也不乐观。
对面优势太大,他们落败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边萧子规的状态应该不太好,晚照上尊到现在都还未追过来。
这可能就是泉鸣上尊他们离开最后的机会了。
因此谁也没有留手。
泉鸣上尊更是直接抽出血刀,站到了日桑上尊的对立面。
两人也不多说一句话,浑身灵元暴涨,周围灵气瞬间被抽空。
银鱼刚刚靠近了他们一点,就又被逼得往后退去,只能远远看着日桑上尊的混元剑与血刀对撞。
风暴骤然来临。
乌云沉落,天穹在这一刻仿佛都压到了头顶,日桑和泉鸣上尊已经战到了一起。
但这场战斗银鱼根本看不清,他离得这么远了,可幽府还是被牵引得仿佛要崩毁般,最后不得不止步于此。
虽然他还想再上前,但身子根本不听指挥。
原本之前就逆行受伤的经脉,这会儿似乎伤得更重,加之两位金仙激战的灵元激荡,银鱼现下是浑身撕裂似的剧痛。
他此时还能站在这不继续后退,已经算很了不起了。
日桑和泉鸣上尊激战。
杏丹上尊以一敌四,渐渐独木难支。
“师姐。”杏丹上尊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