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而至的诘问,毫无根据的怀疑——堵住门口的汉子一脸正气,但柳怀音知道他、以及他们,都在想什么。
环顾这座厅堂,几乎全是男人,零星几名女侠还是上了年纪的师太,唯有宋大姐和沈姑娘稍微年轻一些。作为一个男人,柳怀音自认为理解男人的所求:他们不就是想看宋大姐的脸嘛!
不过,宋飞鹞的脸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她不作声,只是冷冷站着。
那汉子便抱剑作揖,一脸严肃道:“在下含笑剑林子昌,方才冒昧,只为南武林着想,还请姑娘见谅!”
——啧,男人……说得这么义正辞严,还不是起色心!
堂内中各位心照不宣,商谈要事反成了一场闹剧,而且现下事实已明了,作为武林盟主便该说些什么,或是打圆场,或是宣布散会,或是继续商谈该如何剿灭谳教余党。
枢墨白终于再次开口了:“宋姑娘,林兄所言极是,虽此事略有失礼之处,但纵观南祁武林,确无遮头盖脸之辈。而你又来自北方,身份来历一概不知,恐怕难获他人信任。”
林子昌扬起脑袋,略有得意,不过武林盟主话头一转。
“但宋姑娘遮住半张脸,恐怕有所苦衷,我们作为江湖正道,不该对一名女子无端猜疑。所以,若宋姑娘不愿开口,也不勉强。只是既然来了,便小住几日,好让枢某尽一尽地主之谊!从昔——”
严从昔一旁听令。
“吩咐下去,留几间厢房,请宋姑娘、沈姑娘,还有这位柳少侠,今晚住下。”
——这口气不容置疑,看来是推不掉了。
柳怀音不敢多说什么,但他吃不透枢墨白在想些什么,越想越觉得对方没安好心。
双方一阵沉默,宋飞鹞与几百来号江湖豪杰对峙,后者不知其武功底细不敢动作,而宋飞鹞却一脸阴沉。毕竟,这对一名女子来说,或许真的很失礼也说不定。
然而僵持没有结果,宋飞鹞在一阵较长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你们,就真这么想知道我半张铁面之下长什么样?”
无人点头,亦无人摇头。但人人想看的心情,又是掩饰不住的。
柳怀音很不好意思地想,其实他也很好奇,他也想看。宋飞鹞戴面具从不摘下,这一路上,她吃饭也戴,睡觉也戴,最近天气转热,柳怀音很怀疑她半张脸早就捂出一片痱子,痱子越捂越出,就更不好摘下了。
若真出了痱子,还是尽早摘下的好——他是这样想的。
宋飞鹞却道:“这半张铁面,不可摘下。”
“为什么!”突然,人群中站出一个光头和尚,“难不成姑娘发过毒誓,面具一旦摘下,就要嫁给那个看到你面容的人……或者,杀了他?”
他眉毛一挑,又是个獐头鼠目之辈。
“那倒没有。”宋飞鹞道。
“那藏头藏尾做什么,亮出你的真面目!”
她便笑了:“我半张面容被毁,丑得很,一亮出来能吓死一城人。你们确定吃得住?”
林子昌上前一步:“呵,我林子昌这辈子什么没见过,偏还未曾听闻能吓死一城人的面容,今日倒真要领教领教了!”
“好,这位大侠光明坦荡,是为一条好汉,”她点着头赞许,“那……我就只给你一人看。”
“这……”他环顾四周,只见那些个同道目光齐刷刷指向他,意味深长。这时要推也推脱不掉,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好,看便看!真怕被你吓死不成?!”
话毕,紧走几步冲至宋飞鹞跟前,后者刚好揭开面具,一张正脸相迎,然而只是一瞬而动——宋飞鹞又把铁面盖回,果真是教旁人一点都看不得。
林子昌愣了。
“林大侠,看过了么?”她道。
林子昌仍愣着不动。有那好事者拍拍他:“林兄,林兄?看得如何,是美是丑……还是确为男子呀?”
“啊……”林子昌此时眼珠子一动,有如大梦初醒,一股冷汗自额上津津而下,浑身哆嗦竟渐渐不能自己!
“别……别过来!”他一把挥开刚才那拍他肩膀之人,望向周遭的目光已全然陌生,尽为惊恐之态。有人上前欲拉拽,他手中利剑霎时出鞘,便是一通乱耍!
“啊!别过来……别过来!”他目眦欲裂,大呼小叫,“不要吃我……不要……啊……!”
众人大惊:怎么方才好端端一个人,转眼竟成了个疯子?!
疯子不循常理,招式没有章法。旁人为免伤他或是被伤,一时不能近身,只得纷纷躲避。
枢墨白摇了摇头:他就知道,今日的武林大会,终究还是变成了一场闹剧。
林子昌的剑刺来了,枢墨白自是不动,护住身后沈兰霜,唯以手中一柄折扇与之周旋一招,自知不可与其纠缠。“林兄,你该清醒了!”他言道。话出口,剑身微偏,手中折扇同时脱手而出,一气正中林子昌神庭穴!
林子昌登时失去意识,跪倒在地。
严从昔将人扶起,送出大厅。群侠回聚,对枢墨白心下拜服,因此对他更是恭敬。而那大堂正中,哪里还有宋飞鹞身影,再一望,原来她提溜着柳怀音的领子正自说自话地跟着严从昔正要出门去。
“宋姑娘——”枢墨白高呼,语气有些严厉。满堂义士也严阵以待,纷纷摸向刀把剑柄。
“放心,过两个时辰他就能转好了,”她头也不回,只耸了耸肩,“另外,多谢枢盟主款待。”
接着,还是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