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板死了。
柳怀音一愣:那张苍白恐怖的面目犹在眼前……
“秦良俊!”
那三个字,好像现在也仍在耳畔回荡着。柳怀音的额头淌下一滴冷汗。
“秦老板……他……是不是叫秦良俊?”
“那不知道,人送过来的时候,只知旁人喊他秦老板。”宋飞鹞回头看他,“怎么了……”
“那么……我……好像见过他了……”柳怀音低下头,一双手攥紧了被角,浑身都在发抖,“就在前往阴曹地府的时候……”
“阴曹地府……”
宋飞鹞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饮了一口:“昨晚之事,该忘的就忘掉!”
“凭什么……”
“你想帮鬼,可牵扯到阳间,你又能不能摆平得了恶人呢?!”
“我……”柳怀音丧气地低下头。当然,仍凭任何一人都摆平不了地头蛇,此时此刻,只能寄希望于一个凭空出现的大怪物,一口把恶人都吞了。
面对他的心思,她唯有叮嘱:“你再休息吧。勿再多想。”
……
秦老板走得不是很安详。
据他的随从称,他坐马车离开戏楼时人还是好好的,谁知将到客栈时,他突然“啊呀”一声,便从马车里滚了出去。马夫见势不妙,赶紧将人扶回马车,直送去了龙家。谁知,还是没能救他一命。
根据龙启学的判断,秦老板是死于心痹之症。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疾病,一般发作之前都不会有太大的预兆,而且发作起来极快,都是立时毙命的。这种病的成因也比较复杂,有时只流传于同族之内,有时是因中毒。而秦老板嘛……或许是因过于肥胖所致。
秦老板死了,但是他体态肥大,一口普通的棺材摆不下,现在只能搁在门板上,放在院落里。随随便便家中多了个死人,怎么说都是晦气。不过这死人是曹却的朋友,那便该怎么忍就只能怎么忍了。
曹却已到了,他正对着秦老板的尸体抹泪:“秦兄啊秦兄,你怎的这般便走了,可知下月就是你生辰,愚弟还未吃上你的寿面啊……”
他哀嚎三声,好似真的很伤心。当然这般伤心的真正原因在何处,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他哭得很难听,公鸭嗓子沙哑地嘶鸣。家宅无端端成了陌生人的灵堂,龙启学在旁不好多讲什么,只能连声叹气。
好在曹却还算有分寸,哭完便收了泪,令人将尸体抬去义庄,等秦老板的家人来领。面色变化之快,任凭谁都自愧不如。
“唉,”但他仍抑郁寡欢,“人是我请来的,不知怎么跟他家人交代……”
或许哭了那一大通,唯有这句才是真心话。
来也来了,龙家也有丧事,他不好不去表个态,于是礼节性地去看了眼龙大少爷的棺材,安慰两声龙启学,便退了出去。与方才面对曹老板时的样子相比,可见面对龙公子时并不怎么悲伤。
“曹舵主。请节哀。”
门口撞上宋飞鹞,她手中端着一空碗,这提醒了曹却。
他客套了一大通,最后走入正题:“宋姑娘,在下听说柳少侠昨晚也病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还在卧床休息,身子虚弱,不宜见人。”
“哦……”曹却拖着长调,眼珠子转了转,“可是因那天早上的小吃吃坏了肚子?”
“大概吧。”她不置可否。
“这样……”他沉思片刻,严肃道,“其实,最近在那摊子上吃坏肚子的人不止一个。在下一早已命人将小贩全家拿下,日落前必定给宋姑娘一个交代!”
他已完全将柳怀音当做了宋飞鹞的徒弟,给柳怀音面子,就是给宋飞鹞面子,更是给天下第一同盟会面子。天下第一同盟会是维持漕帮与盐帮关系的桥梁,更关联江湖上所有大派——作为一名生意人,曹却很清楚该拍谁的马屁。
但宋飞鹞并不受用这样的马屁。
她眯起左眼:“曹舵主,不必了吧,小柳只是吃坏肚子,犯不上株连那小贩全家。”
“犯得上!”然而曹却斩钉截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这贵州的规矩,就是商有商道!做生意诚信为本,卖药的就要药到病除,卖布的就得货真价实,卖菜的就不能缺斤少两!而那卖吃食的,就必须做到干净安全。民以食为天,一个做吃食买卖的却把吃食做成毒药,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如此义愤填膺,好一个正义之士啊!
“那么曹舵主打算将那小贩夫妇怎么办?”宋飞鹞问道。
他冷笑:“哼,依照规矩,违反商道者按其违反的程度来定罪。那夫妇俩已犯了多次,那就该就地处死,至于他们的孩子,或被卖身为奴。”
他并不知此话对宋飞鹞的意味是什么,她的话音转眼变了。
“罚得太重了。恕我不能苟同。”
他不依不饶:“乱世出重典,不然无以儆效尤!”
“你不怕百姓在背后说你残暴吗?”
“我堵不住别人的口,也知道宋姑娘定是对这样的规矩看不过眼,但规矩就是规矩,”曹却干咳两声,“你们北越的皇帝,自登位以来,不也用同样着手段么。我想问一声宋姑娘,北越是否禁赌?”
“没错。”她无法否认。
“是否曾因路人在街边打马吊,就将人抓起来发配边疆?”
“有这事。”她点点头。
他继续盘问:“北越还禁淫?”
“对。”
“不许写**,不许开妓院,妓女统统从良,老鸨子龟公被抓起来,或被砍头,或被囚禁终生?”
宋飞鹞长叹:“是啊,这些都是事实。”
“北越百姓活得如此不自由,又是否都在背后喊延康帝一声——‘暴君’呢?”
“是,”宋飞鹞承认,“所以你在学他吗?”
曹却踱了两步。他应是在思考。
他的随从还在门外等他,龙家的人在灵堂看守龙家老大的棺材,所以这门口,暂时只剩他们二人。
曹却想了想,最后道:“这里人多,不太方便详述。但不得不承认,在下确实很欣赏延康帝的手段。”
他的话,令宋飞鹞勾起了唇角:“那么,曹舵主,你对你生前死后的声名,是不是在乎呢?”
“这嘛……天下之人,岂有不在乎声名的。”
“这样啊……”她便断然道,“那你还是不要学他了。”
“嗯?”
“因为延康帝做到这个地步,显然已对他卫家的声名不屑一顾了,”她面向北方,半是感慨,“——而曹舵主,你真能做到如他一般不计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