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寒风里等着,金黄的银杏叶子落了满身。
这已是又一年的秋末了。
周艳娘终究是没能与张澜成亲,后者避而不见,仍由她渐渐挺起了肚子。现在,周艳娘在里面生孩子。
“啊——!”
时不时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惨叫,以及稳婆苍白的“用力”鼓劲之声。她听着那屋里的惨叫越发无力,但是该来的人还是没来。
远远看到厨子老徐一溜小跑赶来。只有他一个人。
“张澜呢?!”她迎前,焦急地张望,“张澜人在哪里?!”
老徐苦着脸道:“小张将军他……他不肯来……”
“他是小孩的爹,他不肯过来?!”她随即暴跳如雷,“他老婆在里面给他生孩子他知不知道!”
“哎呀夜千总,好话歹话我都说遍了……唉呸呸,我就是个厨子,歹话我也不敢说……总之他说了,没拜过堂,周姑娘就不算他老婆……”
她一指屋内:“这是什么话!一天一夜了,孩子还没生下来,他至少也得过来看一眼!”
然而那屋里的动静却沉寂了好一阵,不多时,稳婆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不好不好!”稳婆道,“夜千总啊,周姑娘宫不开,孩子头大,出不来,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保小,要么就……一尸两命!”
“什么叫保小?”
“就是把孕妇的肚子剖开,取出孩子……但孕妇就……听天由命了。”
“剖肚子……”她闭眼睛,再用力睁开,因稳婆这一句话而有了注意,“老徐,张澜果真不来?”
“他要来早来了!”
“那就把刘弦安叫来!”她道。
“啊?!刘大夫?”老徐有些为难,“他是男的,怎么……”
“人命关天还管什么男的女的!”她低喝道,“他就住县衙里,快去!”
“哎好……”
“还有,”她又叫住他,“叫弦安带那本书,就是从居罗带回的医书,我记得有一本,专门讲如何给孕妇剖开肚子生孩子!”
“啊?!真剖啊!”
“剖了肚子再缝起来,母子都能平安——这是那医术记载的一件案例,有例可循说不定能成!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你把刘弦安叫来,快——!”
……
“给我刀。”她道。
“刀,在此。”
刘弦安在她面前摊开布包,里面陈列一排小刀,有大有小,都是经过了精心打磨。这套刀具,是刘弦安自己做的。
“嗯,比起当年那回,精致了。”她拿出一把中号的,仔细端详。
现在,他们面对这位被丈夫打成重伤的女子,
“我已给她服下汤药,令她昏睡,但这并不足够应付,所以你手脚要快。”
刘弦安吩咐完宋飞鹞,与沈兰霜道:“沈姑娘,你在旁看着,她若流汗,你就给她擦掉。”
“哦……好!”沈兰霜紧张地捏尽手里一块干净小帕子。
“我不会流汗的。”宋飞鹞淡定道。
“你现在尽管贫嘴,但等会给人开胸时不许说话,当心把唾沫星子喷人伤口里去,害得伤口长脓。”
“嗯。”
“那么,现在听我说,第一个伤口在右胸,四根肋骨皆断,你探手摸,第一刀开在……”
……
“她昏了。”
他随着她回到屋中,见到周艳娘面如金纸,气息正逐渐微弱。
“我……这事做不了……”他有所退却。
她踹了他一脚:“都这时候了你还拘泥于男女之别!”
“不是!其实……”刘弦安悻悻地转过身,“我晕血……”
“你什么?”
“我见不得人流血!见了就会晕!”
她几乎不敢相信:“寅秋烈说你可是南祁第一剑客,怎么可能晕血?!”
“没错,我就是因为晕血,所以才练的快剑,”他振振有词道,“剑一快,血才不会沾染剑身。”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种事!”她又焦躁起来,“那现在怎么办?!”
他忙打开医书,翻到某一页:“我看着医书,你照着做便可!”
“我?!我没当过大夫!”
“但你下刀比我狠比我准,你还记得回是怎么把那登徒子给yan了的?还有这附近十里八乡的猪牛羊,乡亲们都是叫你去骟的,可见你手法熟稔……”
“那是义父教授的手法!割XX能和剖人肚子一样吗?!”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用一种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语气道:“其实都一样的。”
“唉……好吧,我来,”眼看她是真的只能硬着头皮了,但两手空空如也,“然后呢?我该怎么办?”
“要先给她服下药物令病人昏睡……”
“这个就免了,药来不及配,而她已经昏过去了!下来呢?”
“要刀,”刘弦安背对她翻过一页,“越小越好,并且得足够锋利!”
“我有恨别剑!”她拔出了恨别短剑。
恨别剑,匕首大小,兵器中算是最为轻薄,但要做这种事,或许还是嫌太大了。
“不够小,但……也没办法了,”刘弦安无奈道,“把剑放火烤,烤烫了,把一些看不见的脏东西烤去。”
她依言把剑往火炉烤了一阵:“好了!然后呢?”
“那接下来就要用最烈的酒抹她的肚子,整个抹一遍!”
“行了!然后?”
“下剑吧,要轻……”
“不是要狠吗?!”
“你不能把胎儿也怼死了吧!人的皮肤有好几层,你得一层一层剥开……你就当是在剥鸡蛋好了!”
“哪儿有这样的……”
他再训斥:“剖肚子的时候不能说话,不然唾沫星子喷到伤口里会让病人长脓的!”
她便不敢多言了。
“第一刀,就开在腹中,要横切,然后……”
半个时辰后,事情就办完了。
他还记得,将那呱呱啼哭的婴儿抱在怀里时,他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因婴儿浑身的血污而想晕倒。他只是觉得疲累,比以前和十个武林高手过招还要累。
毕竟,杀死十个人太简单,但要救一个人,太难了。
两人分别瘫坐在椅子里。
他道:“我以后,尽量克服自己的毛病……哪儿有不能见血的大夫。”
“啊……是……”她应了声。
“但从今往后,你也得看医书,”他把书丢给她,“第四页,第五页,人体的器官位置、骨骼,你都背一遍,学一遍……万一以后有我不在的时候,你说不定也要给别人当疡医的。”
“哦……好……”
……
他现在,等在屋外。
他知道,其实自那次之后,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再做疡医的。不过那些战场的事,她再也没跟他说罢了。
宋飞鹞的手脚很快,半个时辰后,病患被推出。宋飞鹞自然面色如常,而那位姓沈的姑娘脸色煞白——当然,即便是江湖儿女,也很难面对细细致致地把一个人一层层剥开的景象,头一次见都会有点受不了。
“抱歉……”沈兰霜道。
然后她便飞奔出去吐了。
“如何?”他问。
“不错。”宋飞鹞很是自信。
“那便好。”
于是,今晚的药庐,又将多一名住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