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傅的女儿名叫马春花。柳怀音很难评价她长得如何,因为现在的她满脸青紫还没消下去,看不出她本来面貌。
不过从骨相来看,她跟马师傅长得很像,自说自话的脾气也有点像。
“我要回去了,不会去不行。”她喃喃自语着居然径直出了屋。
苏州的冬季自然比不北方的冰冻三尺,但刮起西北风也是寒意一阵赛过一阵。她衣衫单薄就这么要走,柳怀音一边想阻拦她,一边赶紧脱件衣服下来要给她披,最后只得高呼:“不好啦!马大姐要自己回家去啦!来个人拦她一下啊!”
刘弦安丢下正看诊的病人第一个冲出,被宋飞鹞拦下。
“我来。”她说,“女人的事,男人还是别掺和。”
于是她站到马春花面前:“你伤没好呢,跑出去干嘛?”
“我回家。”马春花说话如嗡嗡,蚊子叫似的。
“回家去干嘛?”宋飞鹞耐着性子道。
“回家奶孩子……”她低着头。
柳怀音少穿一件衣服,冷得抱住胳膊,听她说得确有道理,不禁帮腔:“大姐,小孩不喝奶不行,要不去一下再回来?”
刘弦安在后面扬声呵斥道:“不可以!胸口开了一刀,这是重伤!至少得躺半个月!赶紧扶她进去!”
马春花闻言就地要跪:“半个月……不行的,我要回去,我小孩还小……”
“你那天的胸是我开的,我看过,你已经没有奶水了,怎么奶孩子,”宋飞鹞强扶着她不让她跪,“你为了回去在撒谎,为什么?”
“我孩子还小,真的……”马春花复又哀求了一遍,“我若不回去,他得打死孩子,他那个人我知道的……”
“钱阿雄么?”
“是……”
“钱阿雄就在屋里,”谁知宋飞鹞道,“他是今天第二个到的病人。”
柳怀音惊诧:“啊?我怎么没看见他来?”
“他昨晚被走了后门嘛,”宋飞鹞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所以,自然来看诊也得走后门进来了!”
往后一望,果然,刘大夫家院后门居然大大敞开,他也没注意是什么时候开的。
“……”
刘弦安看了屋内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钱阿雄单单是为看病来的,所以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甚至不敢吱声,生怕别人知道他来了。
然而接下来,便出乎了在场之人的意料。
马春花停了宋飞鹞所言,立刻来了精神,扑到她身:“他在里面,他怎么了?”
宋飞鹞正要开口,柳怀音怕她语出不雅,赶紧抢过话头:“他……他昨晚被人……”
不过,还真是难以描述。
最后,他只得含糊地找到了一个形容:“他被人弄伤了!”
“什么,他受伤了?”马春花分外急切,“我要看看他,让我看看他……”
“啊??”
她现在双目中闪现出了神采,对于拦在跟前的柳怀音极为不耐烦。
“我要看看他,你别拦着!”说着一把就将他推搡到一边,丝毫没个病人的样子。
“这……”
宋飞鹞便拉住他:“别管了,现在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插不嘴。”
柳怀音眼睁睁看着马春花跑进诊室找钱阿雄,不禁无法理解:“这好奇怪啊!他不是打了她吗?打得那么狠,还打孩子,她还关心他……”
“这有什么,以前在西北的时候,我也曾碰到过这种夫妻,”她晃着酒葫芦,给他扯开了,“一对庄稼人,男的打女的打狠了,女的来找我……”
“找你?”柳怀音好奇。
“找我……们督军,”她补充了几个字,“女的找我们督军告状,我们督军一怒,就把男的打三十大板!”
“然后他就不打老婆啦?”
“没,下回再见到那对夫妻,他俩一起指着我……”
“指着你?”
“我是说,指着我们督军,”她道,“骂街。”
“为什么呀?!”
“因为那男的被打了板子半个多月下不了床,家里失去了半个月的顶梁柱,可不得找我们督军的麻烦么。”
“哦……那最后怎么办呢?”
“很简单,把那对夫妻抓起来。”
“抓起来?”
“对,都抓起来,”宋飞鹞绘声绘色地跟他讲,“把那女的绑,在她面前,狠狠抽那男人五鞭子,每一鞭子下去,都是皮开肉绽。”
“呃……”
“完事之后,把女的放下来,鞭子塞她手里,让她也动动手,狠狠抽那男的五鞭子,轻的不算,要皮开肉绽才算,最后那男的背都烂了,我……们督军,还专门找了个大夫给他治伤。”
“那男人就不打老婆啦?”
“打啊,还打,”宋飞鹞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得意,“但他老婆知道怎么还手了。”
“用鞭子?”
“用什么都可以,她后来揍他揍得可欢了,”她笑道,“这跟训练新兵是一样的,新来的小兵蛋子不敢杀人,就叫他去杀猪,等刀子一沾血,你猜怎么着?”
“……”
“他喜欢了杀猪的感觉,自然,待以后杀人,他也不会下不去手了。”她的面具外的那只独眼里逐渐流露出一种不正常的狂喜,“小伙子,人的本性是嗜杀的,男女都一样。不同的是很多人没有被激发出人嗜杀的本能。很多夫妻,男的为什么打老婆呢?因为老婆无力反抗,他越打越顺手,就嗜好了。所以只要教女人:你的丈夫并不是无坚不摧,他也可以像这样,跪在这里,跟头猪一样任你打。当他老婆嗜好同一件事,男人每动一次手,自己也会被折腾个两败俱伤,自然渐渐就不会再打了。”
“我不喜欢杀人,我不嗜杀的!”柳怀音为自己辩解。
“但你不是要报仇吗?若我真抓了吴全,你不报仇?”
他小声道:“抓了他给两帮一会审判,到时候他被砍头,我就是报仇了,为什么要我杀人……”
“嗯,也对,”她敛起笑容,“我向你保证,吴全一定会被抓住。而且,很快。”
“大姐,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呢……”
“林长风不是说了么,吴全在苏州城,”她认真道,“但你认为,林长风的消息,是谁告诉他的?”
……
昨晚无人前来,这是沈兰霜与他说的。
林长风蹲在钱秀秀的屋顶,细听她家的动静。
他起先怀疑是钱秀秀的爹。吴全这人,以前的手法是潜入一户中,先干掉一家子的其中一个,再扮作那人愚弄家中其他人,最后弄死一大家子。钱秀秀家里就俩人,她和她爹,吴全喜欢扮男人,那就只剩下钱子平了。
不过吴全喜欢扮美男,这个钱子平无论年轻时怎么英俊潇洒,现在都已经是干瘪山芋,怎么看怎么都不可能入吴全的法眼了。
所以,吴全到底是哪个?
他蹲了一早,来找钱秀秀的合计三人,一个苏州分舵的钱舵主,一个是钱阿雄的小兄弟,还有个是隔壁钱阿爹。第一个是来关心百姓的,这钱舵主算不官,但还挺爱民;第二个是来调戏钱秀秀的,林长风只用一个石子就把他赶走了;第三个则是来送家里种的大白菜的。
来的三人都是男人,林长风看来看去每人有嫌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那位大侠……”
忽然,屋檐下传来个清脆的喊声。他哈欠打到一半不禁僵住,低头一看,正对钱秀秀一双乌黑的眼眸。
“大侠,你在我家屋顶蹲了一早,要不等下一起进来吃个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