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臭。
“督军大人,有敌情,快上关口!”
是一种的臭味。
“发生何事?!”
到底是什么那么臭呢?
所以,放眼北方。
一座关隘分隔出界限分明的两番天地。同样是崇山峻岭,背后的山川草木丰盛,前方绵延不绝的,却是一座座荒山。一道山路从荒山山径里从远处蜿蜒而入,直指关门这里,就是居罗进入北越的一道重要关口踞龙关。
那么现在,再看一眼。
从山径的远处,逐渐有什么走近了。
黑漆漆的,一个个的,排成队,很有秩序的样子。只是静,静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那便有些诡异了。
抬头看看,今日的太阳这么烈,明明该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但是仔细听,还是只能听得到山谷里回荡的风吼声。
“这不可能,他们回来了?!”男人率先道。
“督军大人,看来五营大捷”话虽这么说,男人的属下却一脸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区区一千多人要抵挡数万大军怎可能还回来那么多”男人接过手下递来的望远镜,向那黑漆漆的队伍望了一眼,随后惊呼,“啊?!那是”
“督军?”
“他们他们”
他放下望远镜,惊恐地指着前方,眼睁睁看那队伍最终近到城门下了!
“开门。”城门下,那队伍中的为首者,骑一匹高大的骏马。这个人用布缠住了半张脸,虽然看不清她的面目,但对她的嗓音,军中的其他人还是能辨别出来的。
“夜夜随心”男人几欲后退了。
“兄弟们带着居罗人的人头回家了,”她高声道,“常督军,还不快开门迎接。”
“不许开!员戒备!”男人大吼,“他们他们是死人”
那手下拾起望远镜,匆匆掠过一眼,骇得立刻又将之脱手那城墙下哪有一个完好的人,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连个脑袋都没了,风将他们的气息送上关城正是那一股又一股无法断绝的尸臭。
“回家了,就差一步”夜随心从腰间解下一个号角,拿在手上,“里头的人听好,识相的就莫让我们杀进自家门!我只数三声,一”
“放箭!快放箭!”
一声令下,飞矢如雨,无论是那城下的尸体、还是说话的人,皆被扎成个刺猬。
“二。”
但那个人或许已算不上是人了她还是好端端坐着,报出了第二声。
“放炮!快放炮!”
于是男人再次下令。然而一阵火炮轰鸣过后,城门下的火光升腾作一种诡异的幽蓝,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霎时被笼上一层浓重的阴云,更往北越西北这处边陲重地,投下一个逐渐扩大的阴影。
“三。”插在女人身上的箭矢在火海中统统化为灰烬,她在诡异的火光中抬起头那未被烂布缠住、露出的半张面目,正是宋飞鹞的脸。
“嗡!”
号角声起,阴兵过境。
柳怀音“嘤”地翻了个身,终于从这个噩梦中惊醒。梦境太过真实,那一股子尸臭好像还萦绕在鼻子周围,待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马粪味,他才想起哦,他当然不在什么西北边城,这里是南祁,相隔十万八千里。
他现在跟着盐帮,打算出发去遥山。
盐帮帮主张道和,最后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漕帮的步伐,而是一路散播消息招募江湖人马,然后又回到浙江总舵布置了七天。没有办法,剑神无名投靠漕帮,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半也跟着去了漕帮,现在盐帮中只剩了天下第二的杨回,和原来天下第六、现在又升为天下第四的宋飞鹞。
然而杨回重伤在身,他自称先是被剑神无名的剑气震伤,后又被一名两帮帮众暗算,才会被盐帮捉住联系到平顶翁失去行踪,对于杨回到底怎么伤的,其他人心知肚明,不好将他点破。
然而如此一来,真正排得上号又无伤在身的,便只剩下宋飞鹞了。
她由着张帮主抽调人马,他不急,她便也不急,只等七天之后,他们的步伐却比之前更快更急了。
今日是他么动身的第某天,夜晚就在一片荒山野岭里安营扎寨。柳怀音是先睡的,现在他醒了,便听到后面两个人说话声。
“遥山其实是座墓,大墓。”
说话的是张帮主。他是这么笃定的。
“张帮主何出此言呢?”宋飞鹞道。
柳怀音也想听听到底怎么会是,干脆闭着眼睛装睡,一边竖起耳朵认真听他们说什么。
“此事追溯到祁国建国之前宋姑娘是兰家后裔,竟不知道此事么?”
兰家,是聂苍流之后、吴之前的历代教主,就在苏州前往浙江的路途中,盐帮替宋飞鹞恢复了谳教正统的声名,以及宣布了她新任武林盟主的地位哪怕一路上所有老百姓都瞪着她,将她视作盐帮的新走狗、一个害死枢盟主的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现在说起了“我从小与父母失散,是后来与父亲的老友相认,才知道自己母亲姓兰。”
“哦”张榜书叹了声,“那便可惜了。”
“嗯。”
“听无定道长说,你曾跟随过西北督军方显茂?”
“跟过。”
张帮主的语气便有些狐疑了“你在西北当过兵?”
“算吧。”
“那你可知,方显茂与常妄之后,有个女督军夜随心?”
柳怀音听过夜随心的故事。传言里她要么是个神一样的菩萨,要么就是个有三头六臂的恶罗刹。南祁人的戏说往往不着边际,一吹就会吹过了头,但至少在这些传言里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居罗是被她灭的。
“张帮主关心那个夜随心作什么?”宋飞鹞不解。
“因为我听说,她没死。”
“哦?”
“但应该不会,”张帮主轻松地笑笑,“若一个人真有那般的能为而至今没死,早把北越打下来,自己坐江山了。”
柳怀音听得篝火噼啪作响,理当是她用柴枝拨动了木柴。
“看来张帮主认为,一个人当上皇帝就是人生的顶峰啊。”她感慨道。
“世人皆如此,这没什么好奇怪。”
“说的是,世人皆如此,”宋飞鹞转言道,“但张帮主会是这样的人吗?”
“你说得对,”张道和承认道,“或许,老夫以前曾那样想过,但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呢?”
“因为老夫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都怕死。”
“我听说您明明有两个儿子。我看您离开总舵之时,不是还将帮内大小事务交给您其中一个儿子处理了么?”
“只是暂交于他罢了。”
“听起来,您好像不怎么信任您儿子?”
“呵”张道和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宋姑娘,这天底下,人最能相信的,唯有自己。什么老婆孩子这啊那的都是假的。”
“张帮主说笑了,世人活着就是为了娶妻生子传承后代,若是连子嗣和枕边人都不相信,这个人也未免太可悲了。”
“什么枕边人,就是个生孩子的,”张道和不屑道,“至于儿子,我若死了,他受我衣钵但我若不死,我创下基业就还是在我手里。史书上那些个盼着皇帝老子死的儿子们也多得是,若我一直不死,就怕他伺机而动啊”
“您把您儿子说得像一头白眼狼,何必呢?”
“老夫被背叛过,知道人性究竟是怎么回事。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这就是为什么,老夫要找到遥山。”
“哦”
“宋姑娘,谳教兰家以前传言,遥山中藏了个秘密,人入了山中,能得到掌握人体的方法。这个方法可以是变化,如吴也可令习武之人武功大进而老夫所求不多,只要永葆青春。若人能得永生,还管什么后嗣呢?”
宋飞鹞一口道“可惜这是迷信,我不太信这些的。”
但宋飞鹞的态度却令张帮主有些不满“宋姑娘身为谳教新任教主,且亲见过被神附体的人,怎么还能一口一个迷信呢?须知迷信也事出缘由,迷信迷信,不可不信啊。”
“啊也是。”她敷衍道。
张道和的情绪却有些激动“老夫找了遥山十年,这十年来,也搜集到了不少消息。真真假假,老夫心中有定论。本来是打算放弃了,谁知一年前,开始流传了有关谳教教主的事迹令老夫不得不想起以前搜集过的那本怪症杂谈。后来平越一事之后,老夫才知,原来宋姑娘与老夫所见相同啊”
“过奖。但张帮主就是因这一连串才这么相信遥山中有神的么?”
“不错,未见到吴之前老夫是不信,甚至他死之前,老夫还有犹疑但是,太巧了,他一说完,就有惊雷砸落,遥山之神确有其事了!”
“好吧,即便遥山中的神真的存在,张帮主怎知神一定会如你所愿,让你长生不老呢?”
“所以,若我失败,还有我儿子坐庄。至少在这南祁,我张家,依旧万古留存。”
“北越若打过来,南祁不存,张家也不存。”
“那便打。生意人最爱乱世,乱世能牟利。”
“张帮主,那是卖国。”
“宋姑娘,那不叫卖,叫做让。君子谈判,和气为上,为什么要那么大动干戈呢?你是北越人,遇到我这样的,理当高兴才对。”
“啊,是啊”宋飞鹞终于无奈道,“可是,既然张帮主如此怕死,当晚枢墨白掳劫你上山之时,你有没有怕过,他杀你?”
“宋姑娘啊,没有发生的都不是现实,没有再提的必要。至少老夫现在还活着,就说明南祁还是需要老夫的。很久以前我也是个跟你、跟枢墨白一样的年轻人,也有那么一番志向但是我跟你们始终不同。我确实怕死,但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怕死,而是距离死亡近了,就怕好不容易用一辈子积攒的一切部消失。如今枢墨白没有杀我,就证明天命所归,我想要继续延续寿命。”
“您在跟天赌。”
“与天斗,其乐无穷啊。”
于是他们相视一笑,闲聊轻描淡写,但听得柳怀音胃里不太舒服。
“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宋飞鹞虚心请教,“漕帮人马离开多日,我们拖了几天,接下来要如何赶上呢?”
“不用担心,老夫自有方法,可追上他们的步伐。”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帮主,前方五里发现漕帮人马”
张道和抚掌大笑“对了,欲寻遥山,先至巫山,老夫又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