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童自局长办公室回来,刚进重案组的办公区域,季莹就迎上来说:“俞队,温山市那边刚刚把马凤英的档案材料传过来了。”说着,她同时递给俞童一叠材料。
俞童接过材料就马上翻阅了起来,翻到其中一页,她突然愣了下,仔细地看了很久,然后又转身走到写满了案情分析的白板前盯着马凤英的照片看。
“俞队,你在看什么?”马晓波也好奇地走到白板前,看看白板,再看看俞童,又看看白板。
“我在看马凤英。”俞童口中回他,但目光依旧盯着马凤英的照片看个不停。
马晓波撇撇嘴,这两天一直在看啊,看杨柱亮,看马凤英,都快把他们看出一朵花来了,不明白还有什么好看的。
“马晓波,”俞童突然叫他,马晓波立刻来了精神,原本想走的脚步马上转了回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俞童,一副随时恭候吩咐的架势。
俞童倒没留意他此刻“狗腿”般的姿态,旁边的季莹实在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马晓波完全当没看见。
“你原籍在温山市对吧,那边的口音你熟悉吗?”俞童接着问马晓波。
“哎呀,俞队,这我真不知道。我在温山市就没呆几年,而且温山市也很大,每个地方说的方言都不一样,有的就算是两个相邻的村,方言都不一样。马凤英虽然普通话有点口音,但我真听不出来是哪里的。她不是温山市岭南人吗,那肯定是带着那儿的口音了。”
马晓波摊摊手,对辨别口音这个他是真不擅长。
俞童原本也没报太大的期望,只是突然想起马晓波籍贯是温山市的,所以随口一口,听马晓波这么说也没太失望。
“联系温山市警方那边,请求他们协助我们调查。”
“俞队,还查什么?”
马晓波真的很好奇需要温山市警局那边配合查什么,季莹也跟他一样一头雾水地看着俞童。他们刚收到温山市那边传真过来的资料,现在又要两地协同查案,一时他们还无法跟上俞童的思路。
“我想确认一些事情,现在只是怀疑……”
俞童有个大胆的猜测,但现在也仅仅只是猜测,所以她需要温山市那边帮她验证这个猜测,在这之前,她决定先不告诉马晓波他们,万一她想的方向不对,只会误导他们,对后续的调查也不利。
忙碌起来的时候,时间总会过的很快。
这次,温山市警局很快就给了回复。
再次见到马凤英,俞童暗自吃了一惊,不过几天没见,她的变化很大,不是外表身体上的那种变化,而是心理上的,整个人显示出来的精神状态的变化——她双目空洞无神,脸上是麻木的表情,就像是失去了很多生机和生气。
这次俞童不是一个人进的审讯室,她带着季莹跟她一起,其他人都留在了外面。
虽然看到了马凤英的变化,但俞童一进去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直接坐到马凤英对面的位子上,然后翻开手里的资料。
旁边的季莹看到俞童这个样子还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恢复自然,也表现的很平淡,跟随她坐下来。
马凤英看到她们的样子,直接被震慑住了一样,愣了半天,等反应过来后心里开始忐忑,面色也流露出慌张无措,连刚开始的伤心绝望都淡了。
又过了一会,俞童摆了三份文件在马凤英面前,并开口说:“马凤英,下面我要问的问题请你仔细想清楚再回答,因为它们将来有可能成为法庭上的证词,如果你刻意隐瞒或者提供不实的言论,会构成包庇罪或者伪证罪。”
俞童神情严肃的看着她:“以上我说的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马凤英惊愕地张大了嘴看着俞童。
俞童又问了一遍她是否明白,她这才慌乱地点点头:“听,听明白了。”
俞童点点头,然后翻开她左手边的文件,里面是一张结婚证,等马凤英看清楚那是什么后,立刻受惊一般往后缩了缩,她不敢看对面的俞童,目光慌乱得无处可放。
“这张结婚证你不陌生吧,不过不是在你们在前山小区的那个家里发现的,是民政局提供的复印件,上面的结婚日期是2010年3月20日,你上次说你们结婚八年,我想你是不是记错了结婚证上的日期?”
然后不等她回答又继续说:“再看这上面的结婚照,虽然这是复印件,但清晰度挺高,五官和表情看的都很清楚,看得出来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很开心。”俞童看着她,缓缓地道:“但或许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你们两个人好像都跟照片上的样子不太一样了……杨柱亮像是性格变了很多,现在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沉默寡言、老实稳重的人,但照片上的人看上去可阳光开朗多了。而你,马凤英……好像连样貌都变了许多……”
马凤英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面前的结婚证复印件怔怔出神。
不得不说,她跟照片上的人还是有些相似的,近十年的时间过去,音容相貌发生了些改变,说她们是一个人也说得通吧......
接着,俞童又翻开了中间的文件,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上了些年纪的男女,两个人都大约六十岁左右,脸上布满皱纹,过半的头发已经花白,可能是不经常拍照,照片上的他们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你认识他们吗?”俞童问她。
马凤英摇摇头,她从来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自然不认识,她奇怪地看着俞童,不明白她为什么给她看他们的照片。
“你真的不认识他们吗?”俞童再次跟她确认。
马凤英还是摇头,她确实不认识他们。
“他们是温山市岭南县人,也是这个马凤英......”俞童点着左边那张结婚证上的女人,说:“她的父母。”
“马凤英”错愕地抬起头,看看俞童,再低头看看照片,再看看俞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这下全完了!
她竟然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认出来!
场内的人可能还不觉得,但场外的人几乎已经都听傻了。马晓波直接拉着江皓宇的衣袖非要让他掐一下自己不可,江皓宇也震惊,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大概知道俞童那个没有说出来的猜想是什么了。
“嗷!”
这时,马晓波突然痛苦地嗷了一声,江皓宇没满足他的小愿望,旁边的石超就代劳狠掐了他一下,痛得他眼泪差点出来。
不管外面看着的人什么反应,审讯室里的问话还在继续,俞童已经翻开了最右边的文件,里面是一份出生证明,正是7岁的杨乐乐的医学出生证明,上面父母一栏分别是杨柱亮和马凤英。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虽然有所怀疑,但一直都没想通问题到底出在哪,你们所有的证明材料都没有问题,夫妻关系有结婚证,亲子关系有孩子的出生证明,父母关系呢,马家又确实有一个女儿叫马凤英,也确实嫁给了杨柱亮,所有这些材料也都是真的,不是我一开始怀疑的假证......”
俞童看着马凤英,一一指着面前的材料说,对面的马凤英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反应,她知道她的心理防线正在逐渐瓦解。
“但我们就是觉得哪里奇怪。”俞童看一眼旁边的季莹,继续说:“我就想既然材料没有问题,那人呢?杨柱亮曾经提到,你以前并不怎么回娘家,但去年8月份你带着儿子回去了,还在家里小住了一段时间。于是我就把这张照片拿到学校让乐乐先看了一眼,他也说不认识这两个人。”俞童指着中间的马家夫妻的照片说。
她之所以到学校让杨乐乐先确认一遍,是为了以防万一,7岁的孩子总不可能配合他们演戏,不然当初杨乐乐也不会跑到前山派出所“找妈妈”。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马凤英居然也没有认出马家夫妻,虽然她提前想过这种可能性,但一个人要顶替另一个人的身份而生活,难道不应该提前跟被顶替的人身边的近亲属“认识”一下吗?
“那么,去年8月份你们究竟回了哪个娘家呢?我就让人用你的照片去系统匹配了下,系统给了我们这个人,谢梅。”说着,俞童又放了一份材料在她面前,正是谢梅的档案。
听到“谢梅”这个名字,马凤英瞬间崩溃了,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泣不成声......
俞童等她哭完,现在已经不需要着急了,因为他们已经没办法再继续遮掩他们想遮掩的任何真相。
过了很久,马凤英的情绪才逐渐平复,慢慢道出了他们的过去。
故事并不新奇,可能还有些老套,但人不同,每个人总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
2010年6月份,一直在外打工的谢梅回家看望父母,路上偶然遇到了杨柱亮,两个人“一见钟情”,但不巧的是那时杨柱亮已经有了刚刚新婚不久的妻子马凤英。
杨柱亮和马凤英的婚姻在当时看来算是闪婚,两人是过年前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没几个月,两人就觉得对方合适,双方家里也认为他们确实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所以两个人很快领了结婚证并举办了婚礼。
但两人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沧坊市和温山市两地的风俗本就不同,两人的生活习惯差异很大,再加上两人的性格一个外向,爱玩爱闹,另一个性格沉稳,一心想要做一个贤妻良母......冲突自然不可避免。两人结婚不过两个月,就已经爆发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矛盾,把新婚生活过成了一地鸡毛。
谢梅初遇杨柱亮那次正是他们夫妻矛盾最严重的一次。马凤英生气地跑回了温山市的娘家,杨柱亮是去接她,所以才会在温山遇到谢梅。
一个人结婚后突然间发现又遇到了“真爱”,那一瞬间是何感想怕是只有当事人了解了。
但人生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再后来,有一天马凤英突然离家出走了。
“他说他想离婚娶我的,但是马......她一直不露面,没法离。后来有了孩子,孩子要上户口,就想出了这个主意。”现在应该叫谢梅的“马凤英”缓缓说。
“让你顶替马凤英的身份这个主意是你提的还是杨柱亮提的?”
“他提的。”
“他提了这个主意你就同意了?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马凤英回来了,你怎么办?”
顶替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自己没名没分,活得像个影子,外人看到的所有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属于“马凤英”的,而不是她“谢梅”的。
“刚开始我不同意,我想等马凤英回来,等他们离婚,可是马凤英一直不出现,等了半年多,直到我们来到沧坊,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孩子,我等不下去了......”
“那马凤英的身份证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没有问他为什么马凤英离家出走还会留下身份证给他吗?”
“......他说马凤英拿走了家里的户口本。在我们那里,很多老人一辈子没有办过身份证,都是拿户口本当身份证用。”
“......”
俞童转头看安装了半墙镜子的一侧墙壁,外面的江皓宇看到了,转头对马晓波说:“你去查一查谢梅刚才说的情况是否属实。”
“是,我现在就去查。”马晓波领了任务很快就去行动了,虽然他平时一副跳脱不正经的样子,但对于工作他一向认真,这也是江皓宇他们对他特别“宽容”的原因。
很快,俞童把问题引到了谢梅的这次离家出走,也是前次谈话她一直回避不谈的。
“上个月,8月16号那天你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俞童说着,看了她的额头一眼。
但马凤英没有回答。
俞童继续说:“昨天我又去了你们租住的前山小区,这次住在你们家楼下的邻居跟我回忆了一个细节:8月16号那天中午,天气炎热,她正在家中午睡,中途听到‘咚’的一声响,当时她惊醒过来还以为地震了,不过后面再没有任何异常响动,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梦中幻听了,所以警察几次问她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提到这个细节。你觉得她真是幻听了吗?”
马凤英又开始哭,不过这次只是无声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