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朝纪276年，昆吾。

“殿下，尊上要见您。”侍女如是说。

落乾立即紧张起来，望向一旁的昆吾泷香，后者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于是落乾只得故作镇定，朝一路上向自己行礼的妖点头示意，但是通往昆吾血余书房的路短的不可思议，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或者做些准备，侍女就停下了脚步。

落乾站到了父亲的书房门口，在整个昆吾，这里于昆吾血余而言是最熟悉的地方，而于落乾而言却是最陌生的地方。

门依旧是那扇古拙简朴的檀木门，落乾的脚步有些迟疑，然而那侍女却径直走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进来。”

落乾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进去，屋内燃着檀香，这是父亲最喜欢的香，但是毫无缘由的，落乾自小就闻不得这种味道，它令他感到窒息。

落乾鼓起勇气向前几步，他觉得自己迈出了此生能迈出的最大的一步，然而实际上，这是他生命中最小的步子。

落乾低头看着鞋尖，房间内缭绕着白色的、蛇一般蜿蜒的烟痕，而那些檀香的气味将落乾层层围住。

昆吾血余没有抬头，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和不安。

“还有一个月就是三族会，你需多加练习，别丢了昆吾的脸。”昆吾血余一边埋头于公务，一边对着站在书桌前的落乾道。

“是，父帝。”落乾低头道。

“嗯，去吧。”

落乾隔着香炉的烟雾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父亲，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冷冰冰的父亲，此时依旧是一幅冷漠的面孔。

“还有事吗？”

“没……没事……”落乾支支吾吾地道。

昆吾血余皱了皱眉，抬起头，道：“别摆出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落乾大声道：“是，父帝。儿臣告退。”而后步履稳健的退了出去。

檀木的门缓缓关上，落乾沿着原路走了回去，路上依旧有很多妖朝他行礼，他依旧一一的点头示意，丝毫不失昆吾四殿的风度。

“哐——”

训练场的木桩上留下一道带着血迹的拳印，落乾放下犹自颤抖且满是血迹的手，眼神平静的注视这那个木桩，拳头再度抬起，鲜血沿着手掌上的绷带滴落。

昆吾泷香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够了，今天就到这里。”

落乾甩开她，道：“不够。”再度一拳击出，木桩上的拳印更深几分，沾染的鲜血也更多几分。

“你想毁了这只手吗？！”

落乾沉默一会儿，道：“不想。”

“那就停下！别逼自己。”

“三族会，我要赢，但是我还不够强。”落乾说着，再次举起手。

“哗——”木桩迎风碎成一地木屑。昆吾泷香放下手，道：“你是昆吾一族中天资最好也是最努力的孩子，相信你自己，别做这些伤害自己，也伤害别妖的事。”

落乾看着那一地的木屑在风中飞舞，突然想起了无数年前与母亲一起到东庭踏青的场景，那时遍地都是蒲公英，风一吹，千万白色的种子就这么飞舞起来，就像现在一般，美极了。

“对不起。”落乾道。

昆吾泷香揉了揉他的头，道：“跟我来。”

他们回到明月轩，昆吾泷香将落乾手掌上的绷带解开，落乾的手上有许多伤痕，新伤旧伤层层叠叠，一部分绷带甚至已经与伤口粘连在一起，昆吾泷香心头一窒，不忍去看，她尽量小心的将绷带去掉，然后往伤口上涂抹药膏。清凉的绿色药膏迅速融化，渗入伤口之中，昆吾泷香拿出一卷新的绷带，一圈一圈的为落乾缠上，既不太松，也不太紧。

“敷上药，伤口很快就会好了。”

落乾始终低着头，声音深处隐藏着一丝哽咽，道：“从前我受伤时，母亲也如此为我包扎。”

“别伤心，你的父亲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好，他是爱你的。”

落乾抽出手，“腾”的站起来，道：“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明白，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不需要什么爱，全都是废话！我会赢，我会证明给他看，我是最强的！”

昆吾泷香担忧的看着落乾跑出去，叹息一声。

落乾避过所有妖，来到昆吾中最冷寂的院落。

这里原本是他母亲所住的地方，犹记得从前，这里是昆吾最热闹的地方，进进出出的来客络绎不绝，就连身份最低微的小妖也总是为这里增添许多欢声笑语，然而现在，精心栽种的奇花异草俱都枯萎，杂草丛生，落叶遍地，荒凉，冷寂。

落乾踏着落叶，听着它们发出“咔吱，咔吱”的响声，心情渐渐平复。

“四哥？”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一个金发金瞳的小男孩从假山后走出来，有些怯怯的看着落乾。

“钩端，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几个哥哥捉迷藏，没处躲，便来了这里，但是哥哥们直到现在还没找到我。”

“他们不会进来这里的。”

“为什么？”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哦……四哥？”

“怎么？”

“你为什么来这里？”

“只是来看看。”

“四哥，你不开心吗？”钩端关切的问道。

“我向来都是这样。”

“不是的，你虽然不经常笑，但是我能感觉到，你一直都很照顾我们，但是今天……”

“我说了无事。”

钩端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他们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

刚出院子，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们面前。

钩端吓得躲到了落乾身后，小心地道：“鲁扶，我所有的妖灵都给你了。”

“我可不是来找你这蠢货的。”鲁扶粗声粗气地说完，又转向落乾，道：“听说你是嫡系最强，我不服。”

落乾的眼中毫无波澜，道：“三招不赢你，算我输。”

鲁扶青筋暴起，一拳轰出，裹挟着劲风的拳头直冲落乾的面门而来，落乾轻松伸手挡住，这一拳的力量于他而言仿佛稚童之于成年。

鲁扶愤怒已极，却突然冷笑一声，像站在一旁的钩端猛然攻去，来势汹汹，钩端根本来不及反应，落乾眼神一凝，脚下生风，去阻这一击，然而就在这里，大个子突然狞笑，大喝一声“着！”

落乾心头一跳，一道金色的电光瞬间穿透了他的右臂，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袖。

鲁扶大笑道：“看你还敢不敢这么高傲，说其他妖都是废物了，哈哈哈！”

落乾的眼瞳渐渐变成暗红色，他被这个不知分寸、满口胡言的同族惹怒了。

“你们在做什么？”正在落乾即将出手时，一道低沉而威严道声音传来，昆吾血余从远处走来，面色不愉的看着他们。

鲁扶惴惴行礼，道：“父帝，您别误会，我只是在和四弟切磋。”

“私自打斗，全都禁足十日。”昆吾血余加重了语气道。

“是！”鲁扶连忙道。

钩端生气地想说些什么，但是落乾看了他一眼，暗红的眼眸有些慑人，钩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落乾目送着昆吾血余离开，暗暗攥紧了拳头。

鲁扶转过头道：“这次先放你一马。”而后匆匆离开。

落乾没有在意鲁扶，径直离开了这里。钩端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而后又有些懊恼的敲了敲头。

鲁扶回到住所，气喘吁吁地对着等候多时的昆吾闵文道：“差点把我吓死，我遇上父帝了！”

昆吾闵文啜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道：“所以我教你的方法好用吗？”

“好用，真是太好用了，昆吾落乾完全没料到，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哈哈哈！”

“嗯，你能赢就好，他太过自大，确实需要些教训。”昆吾闵文将自己的笑隐藏在氤氲的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