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其实对扶苏而言意义并不是很大。
对一个生下来就位比封君的长公子来说,封不封的,其实也就那样了。况且大多数公子只要不是出身太低,或者实在不被人喜爱,成年后一般都会被封君。
比如泾阳君公子芾、高陵君公子悝、华阳君芈戎、安国君公子柱,封君公子多不胜数。
在昭国这样一个没有实封土地的封君之国,封君更多的只是一种荣誉性质的恩赏罢了。
真正值得去争取的,是只有卓绝军功才能换得的封侯。昭国侯爵有两等,上等的列侯,与下等的关内侯。
王翦就曾有言“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以上将军这等谨慎性格,都会说出如此怨怼言辞,也表明在昭国,尤其是在嬴政的手下,想封侯何其艰难。
人都知李广难封,但在大昭,连白起与蒙恬都终不得封侯,才知封侯之难。
那为何从王宫出来这一路,扶苏都一脸被幸福冲昏头脑的痴笑?
那是因为封君的名号。
例如同是封侯,王翦最终获封的“武成侯”,与其孙王离后来所得的“武城侯”,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同样,承国君的重点,不在君位,而在其前的“承国”二字。
何谓承国?这摆明了是要继承国统的意思!
若不是要保持形象,扶苏现在就很想引吭高歌,来一首好日子。
当然,即便被幸福冲昏头脑,扶苏也没忘了向始皇帝禀明自己对野人的安排。
其实扶苏的建议也并不稀奇,他所想要成立的新机构的职司,黑冰台实际上一直都有涉及。
在范雎远交近攻的外交策略引导下,黑冰台一直以来就对别国的权臣进行着糖衣炮弹的攻略。
而如果别国权臣不能被金钱腐蚀,且又与昭国敌对呢?那就要进行危险系数最高的措施了。
暗杀。
始皇答应得痛快,于是扶苏多问了一嘴,这才知道原来新上任的国尉左丞尉缭子日前也有上奏,建议单独成立一个专门进行暗杀的组织。
新成立的组织依然挂靠在黑冰台之下,但是直接对嬴政负责,黑冰台对其没有调度权,因此可以视其为独立组织。
扶苏献计之前,始皇帝对新组织的人员来源也有些苦恼。
原因是始皇帝并不希望新组织中有太多原黑冰台成员,否则很容易就使这个新组织失去独立性。
因此扶苏所提供的这些野人,正好是在始皇瞌睡时递上的枕头。
然而,扶苏也没有像始皇和盘托出自己在上林苑遇险的所有经过,因为此行最大的收获,少年豹,他要放入自己的囊中。
其实如果扶苏不是在达成目标之后这么急于回府享受喜悦,而是多问一句尉缭子上奏的始末,他就会知道,尉缭子的上奏可不只是成立一个新组织这么简单。
长公子府因为扶苏的回归,以及被封承国君的消息,欢畅饮宴一夜。
直到第二日,扶苏才捂着有些发懵的脑袋醒来。
幸而昨夜仍有节制,扶苏这才没有在日上三竿之后才醒。因为他今天还得回上林苑,要避免“酒驾”才行。
简单的洗漱过后,扶苏正在几位侍卫的指导与帮助下给踏云安置马具,就见家老芈泽急匆匆跑来报讯。
扶苏一听之下大惊失色,忙上马招呼蚨等人跟上。
咸阳市中广场,广场中央圆形木台上的张苍正急得脑门冒汗。
护卫御史的甲士们也紧张兮兮,就怕被新颁律条激怒的昭人们冲上来。
然而,已经怒意勃发的昭人们,只是死死围住御史等人,不肯放他们离开,却没有冲破栏杆攻击王使的意思。
张苍并不是老昭人,他入昭为官之时,昭国早已变法多年,所以他难以理解为何前一刻还为长公子封君消息欢呼庆贺的老昭人此刻为何如此愤怒,甚至做出围堵御史之事。
要知道,昭国可从来没有什么法不责众的说法。
渭水河畔的刑杀早已表明了昭国绝不会因为阻法之人的数量就有所宽宥。
人群突然分开了一线空隙。
张苍惊喜之下,正以为事态有所缓和,却见人群之外从空隙中走来了一群人。
这是一群不全人。
他们或是失去了一条,甚至两条腿,或是双臂残缺,或是眼睛不再。
但无一例外,他们头上都戴着表示军功的冠。
这群人中,最低的爵位也是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更是一个不缺,甚至领头的一位双臂尽去的老者带有板冠,竟是第九级的五大夫!
张苍明白,来者何人,以及来人所来为何了。
昭国爵位严明,无论来者来意为何,仅有公大夫爵的张苍,还是一丝不苟,向着老人行礼。
为张苍护卫的宫中甲士,也将兵器收回,郑重其事地向前辈们致敬。
围观人群更是早已当先向他们心中的英雄们行礼。
来者并未停留,直到互相搀扶着走到张苍们面前,才当着侍卫们再度迟疑举起的兵器停了下来。
“丙字营老卒冯武赜,请我王收回成命。”当先老者双臂已断,无法行礼,只躬身而拜。
“丁字营老卒庆,请我王收回成命。”
“甲字营老卒泗,请我王收回成命。”
……
数十位自称老卒的不全人全体躬身下拜,这些为国尽忠,却从未有过任何要求的老卒们,如今所求只有一事,请昭王收回成命。
大昭成军600余年,从来只有一支军队的营号直接以天干为号。
大昭轻兵!
献公二十三年,昭魏战于少梁,魏人大将公子卬以为,此战之后,大昭必亡。
对此,还是公子的孝公渠梁只有一句回话:轻兵未灭,何人敢言亡我大昭?
少梁之战,国势兵力均倍于昭国的大梁,被率轻兵死战而出的公子渠梁俘获主将公叔痤,将已在亡国边缘的大昭从魏国战车的车底救出。
轻兵,再次成为昭人的救主。
轻兵临敌,不着甲,不持戈,只以一口短剑近身与敌周旋。
无论来敌如何,轻兵只有一句死战。
他们的血肉,是大昭最后,也是最强的城墙。
如今,一个外来的“大才”,轻飘飘一句,就要解散轻兵。
轻兵老卒不服!
昭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