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并非是陌生人。
“见过公子。”来人面色微红,稍稍整理了衣冠之后,才躬身行礼。
显然被高进方才所阻,让他稍微有些狼狈。
扶苏装出了一副惊喜的样子,起身相迎道:“你我也算是故交了,启章何必如此多礼呢?”
来人自是齐王建的左膀右臂,稷下学宫的讲学先生,田隽田启章。
田隽抹了一把额的虚汗,闻言嘴角翘,稍稍有些自嘲。
一次两人见面之时,扶苏的那番倨傲神色至今仍历历在目,如今却如老友相见一般。
这番前倨后恭,显然并非是因为田隽深受齐王的器重,在其新政中起了重要作用。
别说是他田隽,即便齐王亲自来,也未必能让强昭长公子如何。
扶苏会如此礼遇他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早早料想到了他连日赶来的原因,而且已经想好了要敷衍。
齐王还是太年轻了,才会以为派自己前来,就能够说动这位早已名动天下,其已经有了名将之姿的公子扶苏。
然而虽然话还没说出口就知道了结果如何,君命在身的田隽仍是不能不说。
“公子应该料到田隽前来,是何意了?”
扶苏笑得比那日在竹林之中初遇时更让田隽捉摸不透,“田先生是齐人,可曾听说过孙子训女兵的故事?”
写出《孙子兵法》的孙武虽然是在吴国做官,本人却是齐人,故而扶苏会如此问。
“孙子名动天下,田隽虽然孤陋寡闻,但也是知道的。”扶苏这么一说,田隽就更了然了此次受王命前来劝说的结果了。
所谓训女兵的故事,是指孙武受了吴王类似玩笑的要求,为其训练由宫女和宠姬所组建而成的“军队”的故事。
公元前512年,受伍子胥的多次推荐,孙武得以携兵法十三篇觐见吴王。
虽然为这十三篇兵法所震撼,但吴王仍对孙武提出了一个近似于无礼的要求,“可试以妇人乎?”
意思就是,你把自己的兵法吹得了天,那你这套东西,可用在妇人身吗?
孙武哪能受这激,当下只说了一个字:“可。”
然后吴王阖闾就答应了,《史记》中对这支“军队”的描述是这样的:“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
队伍成立了,接下来就是训练。
只是要让一群妇人,尤其是两个因吴王宠爱而骄纵的宠姬听令行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果然,训练开始之后,以两个宠姬带头的队伍根本不听号令,只当是好玩的事情。
第一次,孙武命令队伍右转,然而妇人们只是大笑。
孙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从自己身找原因,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
于是三令五申之后孙武又命令队伍左转,妇人们又大笑不止。
好脾气的孙武依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听到这里,宠姬笑得更大声了。
可是接下来,她们就笑不出了。
因为孙武继续道:“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
于是命人把充当左右队长的两个宠姬斩了。
吴王正在台看着孙武吃瘪开心,这会儿却愣了,这怎么突然从喜剧片转到了恐怖片?
赶忙命人向孙武求情,“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
这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已经是很拉得下脸的求饶了,其中自然也有为自己开玩笑之举的道歉意思。
然而,看着两位哭得梨花带雨的美姬,孙武是一点给吴王面子的意思都没有,“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于是孙武最终还是把两个吴王的宠姬给砍了,然后以两个副队长来作为队长代替。
军法行完以后,孙武再命令妇人们左转或者右转,有两具方才还在巧笑嫣然的尸体在旁,妇人们执行命令之时就再没有敢嘻嘻哈哈的了。
此后,吴王重用孙武,“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扶苏此时提起此事,自然是用这个故事来堵住想要求情的田隽的口。
用意如此明显,田隽只能苦笑以对,却说不出什么来。
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这话可从来不是什么虚言。
田隽本来就对齐王一定要他来求这个情就并不如何情愿,如今被扶苏一阵抢白,心中倒也轻松。
至少不用多说废话了。
而且错也不在自己,是扶苏公子一意孤行不是,有能耐您自个儿找他算账嘛。
这田隽倒也是光棍,一听扶苏如此说,索性便断了劝说的念想,又行了一礼后便直接告辞了,“既然如此,田隽便不多叨扰了。”
这一下,反而轮到扶苏有些措手不及了,失笑道:“启章大老远来一趟,怎么话还没说两句就要走了?”
话都让你提前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留下来看你斩首示威吗?
田隽想了想,回答道:“王新近亲政,朝中事务繁忙,不便多待。”
对方都这样说了,扶苏总不好再以私事留他了,只是心中对于此人的爽快作派倒是有些不明意味的欣赏。
或许是扶苏自己行事,受了甘茂影响太深,总是弯弯绕太多的缘故。
“既然是公务繁忙,扶苏便只好放人了。”装模作样地惋惜了会儿,扶苏又转头对一直看好戏的李清道:“子茂代我送送启章吧。”
之所以不让樗里偲和甘罗两人去送,自然是怕这两个嘴没把门的,说些不中听的话。
既然已经得了里子,没必要再在面子损了别人。
况且田隽这还是挺道的,没有多做纠缠。
李清自然明白这一点,只好暗自叹息着起身,请了田隽一同出去了。
“公子可知,齐王为何会派人来求情?这人犯里,可没有齐王的宠姬吧?”两人刚刚出门,樗里偲便语带嘲讽地笑了起来。
扶苏一阵头疼不已。
果然,樗里偲这张破嘴,就没有老实的时候。
只能希望田隽两人已经走远,不然得多尴尬。
“无非是拿我当他卖好于军中的踏板罢了。”
扶苏又不是政坛的雏儿,这点小算计,哪里逃得过他的双目。
赵惇一脸雾水,左右看了看,李清不在,却是没人敢问,只能自己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