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了想要的畅通水路之后,齐王建很快推动联军兵临蚌埠,开始了对寿春以东最重要城镇的围城作战。
掌控着淮水中游流域广阔土地的蚌埠是寿春东方最后的屏障,能够占据此城,就意味着能够控制淮水两岸的广袤土地。
这对于急于想要在和谈之前控制更多土地的齐王与魏王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美肉。
不过同样地,这样的美肉之下,一样有着坚硬的骨头。
作为拥有着良港的坚城,只要港口未被彻底封锁,蚌埠守军完全足以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撑住很久。
而且如果能够获得后方寿春的全力支援,蚌埠或许甚至能够撑得住比联军更多一倍的兵力围攻。
但在寿春,或者楚国几乎大部分战略资源都不得不因为白起和王翦军的攻势而倾斜到西线之后,没有人看好接连大败的东线楚军能够做出时间足够的反抗。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蚌埠守军能否支撑到和谈的到来。
在这样看似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扶苏向昭、齐、赵、魏四王辞去了联军统帅的职务。
面对扶苏突然的辞职,四王并未提出异议。
昭王本就打算让扶苏承担和谈之责,而且联军的战略意图早已实现,再让扶苏负担联军的统帅之任毫无必要。
更何况,昭王政也有些担忧扶苏再搞出来个什么大胜,真的把楚国给灭了。
毕竟连项燕都被他给打败了,真难刚接手楚军不久的廉颇能不能挡得住他……
而对齐王来,扶苏一走,他在联军中的存在感就更为重要,利用联军为己方视线目的便更为方便,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何况,在知晓昭国存楚战略之后,三王都明白,扶苏不可能继续承担为联军开疆扩土的义务了,此后他的任务即将转型为和谈。
而扶苏的离开,也是昭王政在变相放纵各王开始在楚国土地上各自划分地盘。
虽然对于楚国其他地方而言,必然会遭受各国的蚕食,但实际上没了这个总指挥的压制,各国将重回一片散沙的状态,对于寿春而言压力会很多。
于是,在洪泽湖水战结束两周之后,在一个晴朗的傍晚,扶苏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咸阳城。
扶苏卸任联军统帅而回到咸阳,在明面上所用的理由是为了在与楚国的和谈之前,回到咸阳与朝堂商议对策,以及接受昭王的安排。
被认为是台面之下的理由,自然是扶苏想要回咸阳争夺,或者是确保自己的太子之位。
除了扶苏真正核心圈的几人,没人会觉得扶苏会将太子之位的争夺优先级放到其他事件之后。
整个大昭,包括胡亥等人在内,自然都是这么想的。
而实际上,扶苏如此急忙回咸阳的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白泽那未写入信中的手段。
直到此事在咸阳所发的邸报上被披露出来,扶苏才通过邸报中的所言,两相映证之下,知晓了白泽并未明言的手段。
也明白了白泽为何要瞒着自己。
并非是之前所想的,避免在事件的早期就他牵扯进事件中,而是有着更深层的意义。
西方的空被渐渐沉到远方山麓之下的夕阳染成了鲜红的颜色,莫名让纵马在直道旁的扶苏想起了那日洪泽湖之上的火焰。
到了城外十里处,扶苏渐渐放缓了马蹄,因为看到前方出现了一骑。
当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扶苏将缰绳勒紧,彻底停了下来。然而他接下来却不是等着那一骑靠近,反而停了马在道旁,微微抬头看起了夕阳。
前来迎接的白泽同样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前行了两步,躬身作揖之后却不见扶苏回礼。
白泽微微愣神,倒不是因为扶苏的无礼,而是对他骑在马上于路边欣赏夕阳的举动有些疑惑,“公子?”
扶苏并未回话,依然在看着远方的空没有回头,仿佛对白泽的问话充耳不闻。
白泽略有尴尬,知道自己之前的自作主张,令这位一向以仁义闻名的公子扶苏有了很大的不满,这才有了慈落面子的举动。
心下无奈,白泽悄然看向了公子身后的李清,却见对方也是一脸的爱莫能助。
虽然平日里扶苏似乎并不介意下属们的随意表现,但在他真动了怒时,依然没人敢于贸然出头。
而樗里偲与甘罗那边,白泽连看都没看,这两人与自己毫无交情可言,当然更是不会有为他出口解释的想法。
更何况,白泽此前的举动的确让人难以为他找到合理解释
“白先生曾以为我沽名钓誉,并非是真心为民减刑而拒绝为我效力。”正当白泽不知如何应对为好之时,扶苏却终于有了反应。
仍是转头看着夕阳,扶苏的声音似乎也被落日余晖染上了沧桑,“那请先生教我,武功县民上京请命之事,与沽名钓誉之举相比,是否更为……不妥?”
毕竟是自己亲自招揽,并赋予重望的白先生,即便心中深为不满,扶苏仍然只用了“不妥”,这样并不算重的字眼。
岂止是不妥。
不服审判而上京请愿之事,如果放在后世以儒治国之时,或许会被视为民怨而郑重应对,甚至有可能造成三公高位之饶去职。
但在这个依法治国的大昭,这等不服审判之人,只会被认为是乱民。
而昭法,更是从无有法不责众的法。
无论有多少人,一旦被视为乱民,都只会被依法审判,绝不会有丝毫纵容。
扶苏这般举动,让白泽更为不安。
他并不担心扶苏的斥责或者愤怒,但对于扶苏看似冷静的表现,出乎了白泽的预料。
“樗里偲。”扶苏却没有继续理会下马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白泽,转而点起了樗里偲的名字。
“公子。”
“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正躲在一边悄悄看笑话的樗里偲没想到扶苏这一句话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下,看好戏的心情全被破坏,樗里偲只觉得有些头疼。
看着扶苏脸上的严肃表情,一向与公子没有什么君臣之别的樗里偲也打消了打哈哈的打算。公子虽然在料事上似乎比他们稍晚,但在识人上,在有甘茂那等老狐狸的点拨之后,早已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了。
想要在此时装傻骗过公子,非但无用,被识破之后反而会更有隔阂。
没有过多犹豫挣扎,樗里偲还是决定道出了实话,于马上拱手道:“是在睡醒之后。”
扶苏明白,樗里偲所的,当是接到白泽来信的次日。
果然不愧是才智机敏的樗里偲。
扶苏苦笑叹息了一声,“李清、甘罗,你们也早早都看出了吧。”
互相对视一眼,两人同样选择了实言以告,“唯。”
看来只有自己被瞒着了。
“你们如此做,是要坐实扶苏欲以百姓为前驱,施行利己之事啊。”
“此事从头至尾都是白泽一人为之,与公子无关。”
白泽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在他看来,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扶苏都不会与此事有任何牵扯,不会影响扶苏的“贤公子”形象。
“先生以为,扶苏承担不起这点骂名?还是以为扶苏会因为要保持所谓的贤公子形象,置变法之业不顾吗?”
“公子?”似乎与自己所想的不同,白泽更为疑惑。
倒是樗里偲在一愣之下,便露出了笑容。
“既然已经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推行新法的准备,这些许骂名,扶苏还是扛得下的。”
大为诧异的白泽等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扶苏话语中的意思,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其更为敬佩。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正因为如此,白泽才不能让公子有所牵扯。”
“我不是了……”
“公子当然承担得起此时这些许骂名。”白泽笑得如释重负,“但也请公子不要瞧了我。这点骂名,白泽同样也承担得起。”
扶苏终于将视线转到了白泽的脸上,“先生何意?”
“如今下人都被蒙在鼓里,所以才不会如何,但等到一切水落石出,所有人都会明白,公子才是这之后的罪魁祸首。到时的那般滔骂名,白泽当然承担不起,那时就要公子一力承担了。”
“好,一言为定。”扶苏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言为定。”
白泽郑重地做了一个看似玩笑的约定。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城吧。只是今后……”就在白泽以及樗里偲等人以为扶苏已经将此事揭过的时候,又听到公子的话语从身前传来。
“无论何事,都不要再瞒着我了。”
虽然语气轻松,但几人都从中听得了千斤重压。
由樗里偲当先下马之后,几人恭谨行礼,“唯。”
无论下属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身为主君之人,都不会愿意被下属瞒着。
于是扶苏能有此言也是情理之郑
公子又进步了啊。
樗里偲看着身前扶苏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