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喷嚏是如此巨大。
以至于正在思考熊横的暴毙与黄歇突然死亡之间关系的扶苏被吓了一跳。
惊吓之后,扶苏猛然抬头,却又被张苍鼻头那膨胀而起的鼻涕泡笑不拢嘴。
“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别染了风寒。剩下的可以一会儿再说,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忍着笑意,扶苏半是关切半是好笑地着侍女带着张苍去换衣服。
“从我的衣物中找一身没穿过的常服,给他先换。”
“唯。”张苍胡乱抹掉了鼻涕泡,努力将剩下的液体吸回鼻子,以奇怪的声调告辞道:“属下暂且告退。”
张苍下去换衣服,扶苏自然不能干等着。
拿过笔墨,扶苏写起了向咸阳请求援助物资的信件。
信是分别写给少府令和国尉的。
在给少府令的信中,扶苏请求在下一批的物资中尽量多的准备一些抗疫药物,比如此时已经为人所知,能够对“瘟疫”起到效果的药物,白芍、黄苓、甘草、知母等。
当然,扶苏不会忘了那个著名的,此时还未被医家发觉其神奇作用的神药:青蒿。
青嫩茵陈蒿草之中含有天然的青蒿素成分,是极好的抗生素。
可惜的是,此时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青蒿的治病功效,往往将其当作杂草焚烧,而且如今已经深秋,早已过了收割青蒿的时间。
于是犹豫了片刻,扶苏还是放弃了在信中写下青蒿的名字。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
深秋虽然没有青蒿可用,但同样地,寒冷的天气不利于疫病的传播。
一方面,很多疫病都会利用蚊虫传播,而在秋冬,蚊虫多休眠或者死亡,另一方面,冬天的人们更愿意呆在家中。
而且影响南疆的疟疾多会在春夏爆发,而不是秋冬。
《礼记》中就记载过,“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
除了药物之外,之前提到过的,为了生火而用的木炭也需要少府筹措运输。
最后当然是为了过冬而准备的衣物。
蜀中虽是织物产量极大的地区,然而因为地震的原因,今年秋季的产丝是指望不了。
而且大部分普通民众当然是负担不起丝质衣物的。
战国时代人们冬天所穿的衣物其实与夏天的没有本质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冬天会比夏天多裹两层布而已。
穷人穿麻,贵人穿丝。
而真正能解决百姓以及军队的冬天御寒问题的神器——棉花,此时还远未传入中原。
棉花的原产地是美洲与印度。
美洲自然是不用想了,中原虽然海船已经有了规模,但要穿越太平洋仍然是天方夜谭。
没有强大的导航,动力系统和更先进的航船技艺,以及航海经验,完全是不可能的。
印度的话,其实印度距离中原的距离相对而言并不太远,但是因为喜马拉雅山脉隔绝的关系,想要直接穿过去难度太大。
此时要去印度只能遵循玄奘法师选择的道路,从西域绕道。
而这条道路,也同样是兰若寺主持雷舍从印度前来中原时所走的路。
开通西域,的确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扶苏脑海中闪了一瞬间,就又被他压下去了。
统一都还没能做到,此时考虑西域,仍然太早。
而且相比于西域的那些小国,统一之后的大昭所面临的最大威胁还是在北边。
根据草原传来的消息,以及去年秋天时的大规模入侵,一个足以成为所有中原国家威胁的大帝国,正在北方的草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成型。
匈奴与中原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将决定或许未来千年格局的大规模全面战争。
第一封信刚写完,向尉缭子请求援军的信件只写完了个开头,已经换好衣服的张苍便重又推门进来了。
在张苍的行礼中,扶苏一手将毛笔涮了涮放回笔架,一手随意免了张苍的礼,让他随便坐下。
“自己斟酒。”
张苍喝酒太快,已经得罪了扶苏身边几乎所有的侍女,没人愿意给这个酒鬼服务。
而张苍自己也嫌侍女斟酒太慢,扶苏此言也正合他心意。
给自己满了一爵,张苍先是美美地舔了一大口,然后道:“方才好像说到熊横被贬为陵阳君,并被勒令立刻回封地了。”
扶苏封好信件,闻言歪头想了想,“不错。接着说。”
“于是,熊横与母亲屈后,以及废后屈绾,连同少数侍卫连夜出了寿春城……”
随着张苍略带沙哑的陈述,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惨淡的夜晚。
最后看了一眼在夜色中突然温婉起来的寿春城,熊横回身了车,“出发。”
御手压抑着声音地低吼声中,三匹杂色马匹踢踏而前,轮辐缓缓转动,带动整架马车,以及车的三人离开。
除了御手与熊横之外,屈绾没有去到封闭车厢中,而是坚持站在了熊横的身边。
“绾儿,你不必如此的。”
选择乘坐这种无法遮绝视线的马车离开,是熊横自己的选择。
他不允许自己流露出半点羞惭和退避,绝不能为大楚列位先君抹黑。
但,让屈绾与自己一起面对这样的屈辱,却不是熊横愿意看到的。
“君难道忘了,当日,你我就是这样一起入城的。”屈绾笑容妍妍,好像丝毫没有为身份的突然变化而感到担忧。
当日受春申君、公子兰等朝堂勋贵与国中各大氏族一致推举入宫继承大统,朝野下都寄希望于他熊横能够受命于危难之际,拯救大楚免于大昭铁蹄的践踏。
那日,寿春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将熊横视为天赐予大楚的希望。
当初有多少意气,今日就有多少悲凉。
可他熊横能力有限,即便已经自问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面对天下列国的攻伐,大楚仍然节节败退,丧师失土。
数十万将士之死,千里山河之沦丧,无疑都要记在熊横的头。
入城出城,虽是乘一辆车,但又如何能一样呢?
明知对方是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熊横心中仍然回荡起无法抑制的悲痛,但是同样升腾而起的,还有欣慰。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