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城附近的水域太过混乱,与其强行冲破混乱去到上游,船队选择了从原路顺流而下。
顺流而下数里地,就有一个勉强可以供船只停靠的港口。
到了港口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混乱一点也不必陶城轻。
受到陶城港口大火的影响,许多原本应该在陶城进行贸易的商船以及人员都蜂拥到了这个名为顺城的小地方。
西去和东往的大小船只纷纷拥堵在了这里,船主们口口相传之下,没有急事的船只自然都选择了暂时在此停靠一日,等待陶城的后续。
于是原本都会在陶城留宿的商贾和游人们都成为了顺城的客人。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顺城的大小商贩,包括港口和旅店,都没有做好收容如此庞大人流突然涌入的准备。
而很久都没有接纳过如此多船只的港口工作人员们面对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工作量,更是感到了茫然无措。
顺城的地方官显然不是多么有能力的——有能力的也不会窝在这个小地方。
于是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拥堵的情况非但丝毫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向着更为混乱的方向去了。
被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的港口挤满了急于上岸整补的船只,所有的领航员和船长无不嘶声裂肺,仿佛音量比对方大就能让自己更早一步上岸。
眼看一片混乱,扶苏拒绝了船长提议的,向顺城守备表明身份,令其为己方开通道路的建议。
“我们又未经历大火,稍微等一等倒也无妨,不如让更有需要的人先入城。”
从眼前凌乱的各色船只上,到处都可见烟熏火燎的痕迹,不少船只的甲板上还带有伤者,看起来继续救治,看起来是原本停靠在陶城港口,在大火后才艰险逃生的船只。
甘茂虽然十分渴望能够在一张安稳的床榻上休息,此时却也同意扶苏的做法。
“众人大火余生,此时正是惊弓之鸟,贸然驱散很容易引起混乱。而且看起来顺城的守备估计已经火烧眉毛了,就不必给他们造成更多压力了。”
樗里偲与张苍自然也没有表达异议。
于是扶苏命令船队暂时向后暂撤,与前方的混乱拉开距离。
这也保证了安全。
相比于迟一刻或者早一刻入城,几人更为关注的,自然还在于按着时间应该追到了自己屁股后面的,来自于白泽方面的信件。
之所以还没有做出是否要与魏国合作的决定,就是因为仅凭并不值得多少信任的靳尚的一面之词来做判断并不稳妥,扶苏等人一致认为还是应当等到白泽的准确消息传来再说。
说实话,靳尚这个中间人的选择也让扶苏有些看不懂。
即便魏敞不清楚,魏国也总有人能够提醒他,自己与靳尚的关系仅止于互相利用的一面之缘,而且对于靳尚在关键时刻背弃盟友——即便这个盟友昏招迭出——的事情,扶苏并不欣赏。
当然,如果扶苏将视线多看一圈,就会发现魏国其实找不到更好的中间人了。
赵国、楚国实际上都是魏国的直接竞争者,而周、卫两国又根本没有能与扶苏搭上话的人,靳尚还真就是魏敞唯一的选择了。
另一方面,若是只因为李清的升官而已就与别国合作,多少会有些过激反应的意思。
如果此事暴露出去,对扶苏在国内的声望可谓是巨大的打击。
李清高升的信号究竟会有多大的影响,此时也看不出来。
而此事是意味着国内反对变法的势力的一次反击,还是仅仅出于王上的心血来潮,都需要白泽来信说明。
得失还未看明,此时出手并不符合扶苏谋定后动的性格。
但是因为扶苏一行一直在水上移动而很少靠岸,白泽的信件很难及时送达扶苏手上,原本扶苏是希望能够一到陶城就能够收到白泽的来信。
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乱了扶苏的计划。
这让他多少有些烦躁。
“这把火,会不会是魏国人自己放的?”
张苍总是不吝于以最坏的想法去考虑别人,“阻断了我们的入城,白大夫的信在这种混乱中显然无法送达。”
初听上去,这种阴谋论有些道理,但樗里偲很快就指出了其中的破绽,“不可能。魏国现在需要的,是尽快让陶城之事结束。
“我们在研究魏国方面的心态,魏国自然也会研究我等。太子的慎重心性早已不是秘密,即便对李子茂之事多有紧张,但阻断通信带来的后果只会是太子在完全判断清楚之前继续等待,而非是贸然展开合作。”
果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就如樗里偲所说,自己没少利用他人的心态性格做出针对性的设置,那么没道理别人会不通过自己往日里的行为来倒退自己的性格。
对于自己的性格,扶苏自然也有所判断,说好听点是心思缜密,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了。
这让扶苏很少犯错的同时,其实也会让他失去很多机会。
随着甘茂学了这么久的拿捏人心,对于自己的性格,扶苏当然也有自己的判断。
但是一方面,这种性格上的问题就算当事人知道了,也是很难改变的。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另一方面,扶苏也不觉得这样的性格真的需要刻意去改。
扶苏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心态,而是要稳。
哪怕因此而失去一些机会,但只要能够继续稳下去,在保证基本盘的情况下,他本身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没必要铤而走险,学习赌徒。
就如同占有绝对优势时的用兵方略一样。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所以说,同样的性格,在不同的人身上,就不一定是缺点还是优点了。
说回此次大火,虽然此时引起的火灾原因还不清楚,但扶苏相信樗里偲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魏国人,或者说至少是魏王敞方面,并不会愿意在此时节外生枝,让扶苏起疑。
毕竟扶苏拖得起,但魏国拖不起。
魏国之所以要出卖爱国者们也要换取扶苏的手下留情,就是因为魏王方面已经很清楚地明白了,在与赵国的这场赛跑中,他们已经远远落后了。
毕竟,两国的起点就差了很远。
但其实这场大火究竟是谁放的,并不重要。
至少对扶苏而言,并不重要。
对此应该感到着急的,应该是魏国方面,而非是扶苏。
白泽的信暂时到不了,进城也一时进不去,推测火灾缘由也是毫无头绪,左右无事之间,几人干脆躺倒了扶苏所做的躺椅上,在甲板上吹着晚间的和风开始了闲聊。
原本是想聊些轻松的事情放松脑子的。
然而毕竟都是大昭现在和未来的良臣将相,话题最终还是有意无意地贴到了天下大势上。
“灭魏之后的下一步,我觉得应该放到楚国,而非赵国,原因是……”
“你先且住。”樗里偲伸手止住了张苍的话头,“你这个开头就有点问题。”
“问题?我还啥都没说呢!”
“什么叫‘灭魏之后’,王上此时恐怕还举棋未定,你怎么就直接断定会灭魏了。”
“嘿,这不是先做一个假设么。”
“你这假设就不对劲。”
“那我们假设先灭赵,那么下一步应该还是楚国……”
樗里偲头疼不已,不知是对张苍转换假设转得太快,还是对楚国的情有独钟。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反驳,就听高进突然摆手向前,命令弩手准备射击。
高进如临大敌的作派让场间氛围突然紧张了起来,张苍也停下了闲扯,起身看去。
众人随着高进手指的方向,却见一艘挂着大昭旗帜的轻舟正从船队的侧后方逐浪而来。
即使对方挂的是大昭旗帜,高进当然也不会掉以轻心。
伪造旗帜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而且对方一看就是冲着自己这方来的。
“来船止步!”高进气沉丹田,一声怒吼瞬间炸裂在空气中。
随着高进的高声喝止,一支弩箭飞速穿越了两船之间的距离,准确命中了来船的桅杆,显然是在警示对方已经进入了射程,不要轻举妄动。
“射术不错。”扶苏轻笑着喝了声彩。
听得太子赞赏,射出箭矢的弩手自然倍感荣幸。
而对面则是被吓得不轻,只见来船的甲板之上顿时手忙脚乱,有挥舞旗语表示是自己人的,有赶紧撤帆减缓船速的,乱成一团。
倒是不知这慌乱更多是来自于高进的怒吼,还是那一支精准的弩箭,以及引弦未发的其余弩手。
“别射箭!别射箭!我们是太子的故……熟人!”
对面船头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在双手高举过头,大声呼喊。
一边喊着,那人还叫人带来火把,将己方二人照得更亮。
熟人?这一路熟人挺多啊。
一边吐槽,扶苏一边定睛看去。
哟,没乱说话。对面两个还果然是熟人。
扶苏一看乐了。
这不是被自己关进死牢又给亲手放出去的两个人么。
原谅扶苏实在记不住这两人的名字。
他们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