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多雪,洛邑多雨,春日来临,雨季也跟着来了。淅淅沥沥时下时停,甚是烦人,以至于街市上的人也十分稀少,只有蓑衣几缕在春雨中或快或急的奔走。这时代可没雨中漫步的浪漫。毕竟淋病了可未必有钱看病,有钱看病也未必看的好,纯粹是治好全看命,吃药全看脸。
这时候唯有西市集街面上讨生活的人还有些稀稀拉拉出摊做买卖,抗着冰糖葫芦的小贩,聪明地躲进到酒肆中叫卖,却不想酒肆中怎会有孩童买冰糖葫芦的。
姬襄正一个人在酒肆僻静的角落独饮,忽听着大堂里的叫卖声,眉头皱起。他觉察出一丝的不对劲来,扭头冲小贩大声唤道:“卖冰糖葫芦的,过来。”
“这位爷,您要买冰糖葫芦吗?”小贩留着两撇小胡子,显得有些机灵。可是年纪实在也不小了,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小贩操着外地口音,就跟西市集上许许多多外地人一样,尽量将自己打扮着像一个本地人。听见有人招呼生意急急忙忙地就扛着杆子小跑过来。
姬襄打量一眼小贩,问道:“外地人?”
“是的大爷,小的临县人,来京都讨生活。大爷您来一串葫芦?上好的冰糖熬煮可甜了。”卖葫芦的对答如流,姬襄正想打消疑虑,就听小贩忽然又说道:“也不知怎得,今天多了许多卖葫芦的生面孔,不赚钱似的一个葫芦才敢卖一文钱。他们不用吃饭也就罢了,害得小的今天也没饭吃了,您瞧小的这葫芦一个也没卖出去。大爷您不要来一根?”
姬襄一听心中警钟打响,追问道:“你说话当真!”
小贩赔笑道:“瞧您说的,小的怎敢骗大爷您呢,这不一个个也不怕雨淋都在外头街面上叫卖,还得小的只好躲进这酒肆里碰运气了。大爷您到底愿要不要葫芦呀。”
姬襄这下测底没搭理他了,拍桌站起冲过来的小二低声说了句:“带我离开。”就跟着小二匆匆忙忙地钻进了通往后厨的帘子。
他前脚刚走,后边就有一群人蜂蛹而入,这些人一个个手持长剑凶神恶煞,一进来就四处张望地找人。
酒肆里的看似面露惧色,却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去。
等这些持剑的人一个个地上前辨认。
“当!”一声金鸣,是一个食客突然抽出暗藏着的短剑突袭被那些人挡下。
“杀,一个不留!”异变让这些恶人的头目下达了更凶恶的命令,竟是准备将酒肆里的人全部杀光。
见依然影藏不下,这些混迹在食客里姬襄的下属一个个也都持剑迎击。
……
酒肆后巷,姬襄跟着小二打扮的手下一路疾走,只是就在他们即将跑出巷口之时,一个黑衣男人站在了巷口,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姬倡派你来的?”姬襄戒备着,驻足停下,害怕前面还有埋伏而不敢上前。
那人发出慎人的低笑,声音沙哑道:“阁下的人值万金。”
对方言明了自己赏金杀手的身份,不过姬襄也已经笃定,这悬赏一定也是姬倡发出的。既然是赏金杀手,那就绝无侥幸的可能,他拔出手中的剑,准备拼命。
这时一旁的手下把心一横,喊道:“我去拖住他,殿下先走!”说完快速冲向那个黑衣人,两柄匕首落在两手上。
只不过面对他这般拼命地突袭,那黑衣人并未放在心上,只等他近身就微微地偏过身体,而后左手一甩,竟从长袖中甩出一根如九节鞭一样的长链。
长链末端是一截流星锤,就这么重重地击打在那位手下的胸膛上。一口鲜血喷出,只是这一锤就将姬襄这名手下击毙。反观姬襄一动不动,依旧站在原地。黑衣人慢慢地收回长链,饶有兴趣地看向他冷笑道:“你竟然没有乘机逃走,还是说觉得自己能杀死我?”
如果说一开始姬襄是想着趁机逃走的话,在见到黑衣人的兵器后他就改变主意了。
来人武功比他高出太多,使得一手特别的兵器,难怪一直站在巷口阻拦他,想必那样的兵器在狭小的巷子里舒展不开吧。所以姬襄决定就在巷子里拼死一搏,否则出了狭窄巷他绝无活命的可能。
“你倒是有点小聪明。”黑衣人看出了他的意图,偏头思考了片刻,就拎着长链锤踏进了巷子,一边还嫌弃道:“竟然还要废点力气,烦躁。”
黑衣人说着话,脚步却越走越快,而且一边走还一边小幅度地甩动手上的链锤。
链锤在黑衣人身前行程了一定范围的杀境,姬襄盯着链锤的弧圈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动手的时机,只能一步步向后退去。只不过他退的快,黑衣人进的更快,只是一次眼花缭乱后的眨眼,下一刻那枚铁锤就突地闪现在他面门前,好在他跌跌撞撞地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避开来,只不过依旧是下了一身冷汗。
黑衣人似乎有意戏弄手中的猎物,即便姬襄一时狼狈地露出破绽,他也没有追击,依旧是甩着铁锤慢慢靠近对方。
“当!”这一击铁锤被姬襄费力地挡住,只是这一下,他就觉得虎口作痛,手臂颤抖,已经被黑衣人的巨力伤到了肌肉。
小巷中叮叮当当十几声的金石碰撞声,到了最后姬襄彻底握不住手中的长剑,最后一次阻拦,长剑就失手落在了地上。
“没劲,这就送你上路。”黑衣人似乎玩够了,手一拽,猛地收回铁锤,而后飞起一脚踹在了铁锤的末端。链锤以迅雷之速撞向姬襄。
姬襄已经无力闪躲,只能闭眼等死,只不过许久过后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等他再睁眼,只见那链锤却被一根插满冰糖葫芦的杆子给缠住了。
“大爷还要冰糖葫芦么?”小贩古怪地笑容从姬襄侧边冒出来。
姬襄是愣住了,对面的黑衣人则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链锤上传来的力道可以感觉到对方也是一个好手,就是不知是抢生意的同行,还是对方的帮手。
“小的只是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笑容依旧,不过回应对方的还是手臂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道。只见他猛然用力一拽竟带着链子将黑衣人拽了过来,而后单脚一踩,回身旋起一招干净利落地后踢,稳稳当当踹在黑衣人的肚子上,让翻江倒海地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苦水。
“混……”黑衣人的骂声才出口一半,小贩当头一劈的杆子已经落下来了,让他只顾着闪躲,再没心思骂人。
冰糖葫芦四处飞溅,大多数打在了黑衣人脸上,粘糊了他一脸的糖色。
还没等他将脸上的杂物扫干净小贩的杆子已经悄然而至。
这一杆就不再是杜子,而是重重捅在了心口。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好半响黑衣人才重新大口喘气。
不行,地方狭小,不是眼前这古怪男人的对手,黑衣人心生退意。
他要拽链子,发现已经被对方踩在了脚底板下边。链锤用的是借力打力,讲究的是灵活刁钻。对面这小贩明显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所以在施展不开来的巷子里黑衣人完全不是小贩的对手。
思及至此,他回手一掏,从链锤的另一边抽出一截匕首,舍弃了长链以贴身搏命的姿态想要缠上小贩。
小贩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手,失神之下选择了后退,只是这一点点空隙间,原本将要贴上前的黑衣人突然脚跟使力,竟是反方向往后飞速退去。
这是要跑!小贩倒没有乘胜追击,想着先招呼身后的姬襄,只是等他再回头,巷子里早就空无一人,姬襄已经趁两人角斗之机逃走了。
小贩也不失落,耸耸肩膀,扛上已经没有冰糖葫芦的杆子继续吆喝着:“冰糖葫芦咧……”
……
林瑞悠悠转醒后的一个月,眼看顾晨的车队就要进入秦国境内,身后传来马啸蹄震,身后是肉眼看见的尘土飞扬。
“公子,后边出现了一队齐国铁骑。判断有五百骑!”庞孝行上前来报,其实马车上不止是顾晨,箫正钦也早就有所察觉。
“如何,需要老夫帮忙不?”箫正钦嘴上说要帮忙,身子却依然悠闲地斜靠在倚背上,半点想动的心思都没有。
一队骑兵顾晨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只不过林行道此时派人来追赶,就让人意味深长了。
“顾大人,顾大人!”身后的骑兵齐声呼喊,顾晨看了眼离秦地还有些路程,车队绝甩不掉这些骑兵的追赶,便让大家原地戒备,他自己则骑上一匹马向骑兵迎去。
“顾大人,君上想请大人您多留几日,好尽地主之谊!”五百骑兵也停了下来,这些来自十六卫的铁骑如今取代十四卫军,成为了新君的亲卫。齐国的骑兵连带战马都多是世袭,对林仲文的忠心让他们很快就臣服于林行道手下,为他所用。篡位之举带来的齐国各地大小叛乱也都是由十六卫军为主前往镇压。
骑兵队长面对顾晨十分客气,让手下在百步开外驻停,自己着下马上前给顾晨先请了个安,才继续说明来意。
顾晨闻言发笑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君上,路途遥遥,眼看就要入秦地了,我就不再返程,以免秦王久候不安,生出什么不好的误会。”
队长又笑道:“如此,君上还有言道,与林姑娘有久,想留姑娘在齐地小住几日。”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自己,顾晨面带微笑,不过依旧是摇头回绝道:“你们君上想见林姑娘,只可惜林姑娘不愿见他,我看你还是去回了齐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扭的瓜可不甜。”
队长一怔,似乎没想到顾晨会如此直接的拒绝,君上交代的话一下子全都用不上了,不禁急躁。
如今新君登基,他理所当然地想建功,而最快的方法莫过于将君上最在意的人带回去。
想起在君上面前下的军令状,队长面色焦急,偏偏君上又阻止他对秦使动武,否则凭借五百铁骑,莫说是一个姑娘,这秦使车队里的人一个都走不掉。
顾晨不知道这位队长心里的想当然,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会在意,外人眼里这队秦使只有寥寥十几名护卫,却不知车队里的下人马夫全都是杀人的好手,更不说车上还带着一位杀人如麻的老魔头,五百铁骑还真未必够看。
“阁下是想强下我们吗?要动手不?”顾晨说的轻松,还不忘撸起袖子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
队长连连挥手,忙说道:“下官不敢,君上有吩咐绝不能怠慢了顾大人,大人和林小姐若是不愿意自去即可。”
顾晨笑笑:“既然这样,又何必让你们追呢?真是多此一举。”
他哪知道这都是眼前这位队长自作聪明的请缨。丢下这一句,顾晨扭转马头就回去招呼车队继续上路,他则远远吊在车队的后边,防止这队骑兵使诈。
车队渐渐消失在林道中,队正有些失落地打马回营,只不过刚扭身就瞧见齐君一脸肃穆地眺望远方,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难怪那些手下一个个都已经下马跪伏在地。
“请君上安!下官无能,留不住顾大人和林姑娘,还请君上降罪!”队长连忙跪下请罪。只不过林行道的目光依旧是远方车队消失处,一直站了很久才回神缓缓说道:“都起来吧。”
他背身往銮架走去,边走边对队长说道:“孤早知道你带不回他们。”
队长汗颜,忙说道:“君上若是想见他们,属下这就派人追赶,定将他们尽数带回。”
“呵呵。”林行道轻笑,往了眼落日余晖,说道:“想要走的人,就如同这即将下山的太阳,给你留下余晖的错觉,但你却永远留不住它。走吧,回都,许多人留不住,但还有许多人需要送走。”
这句送走满满的杀意,就连征战杀场多年的队长也不由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