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四物汤：中医食疗典范。主料为当归，川芎，白芍，熟地，辅料为萝卜，羊肉，马铃薯，洋葱。性温和，有养气补血，滋养肝肾之功效。

一

隆冬的夜晚很冷，她一个人穿梭在帝都的灯红酒绿里，赶往同学会的现场。

在高朋满座的席间，大家热切地讨论着自己认为最好吃的食物，微醺的脸上焕发洋洋得意的神采。轮到她时却一瞬间没有了下文，花样繁多的食物从她脑海闪过，一种奇特的味道自她味蕾的记忆中浮现——醇香，温厚，又带着些微苦……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的上海弄堂。

这样想着，面前的沙拉即刻索然无味起来。

二

十七岁，高二，一场来势汹汹的病险些要了她的命，同时带走的还有她的健康，容貌，以及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

她于颓丧中想起自己尚有拿的出手的技艺，于是向母亲提出了艺考。母亲不允。她在母亲面前释放着仅剩的活力，大吵大闹像一只歇斯底里的困兽。

母亲在冷战后终是答应了。

十八岁的一年，她都不忍回想。

上海的老式弄堂里，永远是中药，丙烯颜料，消毒水的味道混杂期间，那是她的噩梦，恶心作呕。

她的身体有着强烈的排斥反应，吃，吐，不停的吐。中药的褐色汤汁混着白色药片呕泄一地。

她问母亲，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母亲反手重重给了她一巴掌。至此，母女关系降至冰点。

上海人爱煲汤。母亲不知从哪弄来的食疗方子，听说能补身，便日日夜夜炖给她喝。高三的严寒与暑热里，她几乎只做两件事：拼了命的画画，皱着眉头喝汤。这日子一直持续到她将北美院的通知书放到母亲面前。明明是示威一样的事，母亲还是抹着眼泪，欣慰的笑了。

她想，自己终于逃脱了四物汤的苦海。

三

她从没有为了什么事这样执着过，依着记忆力的配方买了材料，却无从下手。看着琳琅满目的中药食材，她愣了半天。

人真是奇怪，曾经弃如敝履的东西在这一刻视若珍宝。

她选择了一家私房菜馆。

面对店主涛涛不绝的夸耀，她试着尝了一口，和记忆中的味道大相径庭。

……好像，还缺了什么。

有一个声音在身体里沸腾着，执拗的喊着：“是当归。”

店主煞有其事地回答道：“当归太苦。”

她的眼睛突然酸涩起来。细碎的时间涌成泡沫，要把她冲回过去，记忆里的母亲搂着小小的她唱歌谣：“式微，式微，胡不归。”

可她早已回不去了。

自己已经身为人母，固执泼辣的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撒手人寰。

那个不辞辛劳为女儿做食疗补身的母亲，终究是忽略了自己。

母亲和她的四物汤，终是一起消融进了记忆里。记忆里的母亲，总是在深夜里，揉着腰，挑拣中药材。灯下有些佝偻的身影，也一寸一寸高大了起来。

她狼吞虎咽地喝起汤来，似乎要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汤里有醋吗？她的鼻头酸酸的。是放了辣椒吗？呛的眼泪往下流。

不一样了吧，终究不一样了，神色疲惫的她已然尝不出这小小一碗四物汤里，装尽的是味道还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