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皪:
母亲回国后的第二天,我才在新闻上看到她这次回国的真正原因。
母亲执掌的江氏酒店集团将和父亲领导的陈氏地产正面争夺位于A城郊区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处的一块地皮,虽然参与竞争的公司并不只我父母这两家公司,但无论怎么看,赢面最大,竞争力最强的都是这两家,母亲这次特意回国也是为了亲自参加这次的竞标,展示出势在必得的气势,而我的父亲也不甘示弱,也表示会亲自筹划。因此不管是经济版还是娱乐版,都在从各个角度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一次曾经的夫妻之间的竞争。而作为儿子的我几乎意料之中地卷入了这场全民的八卦狂欢中。
不过我对此并不太在意。从小到大,这种事并不少,我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活在别人的八卦讨论之中。唯一让我感到头痛的是,父母亲似乎乐见热度持续升温,并不出来解释。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故意要拿这样的事情炒作?我正想着,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陈总。”
是钟声的声音。
我揉了揉眉心,定了定神,才道:“请进。”
钟声拿着一沓文件走进来,放到桌面上,道:“《变异》基本已经完成升级,这是测试数据,剩下的一些手尾,我会交给其他人去跟。”
“嗯。”
“接下来我会把重心放在电视剧的特效制作上。”钟声说。
“好。”
“Edgar,你没事吧。”钟声忽然问。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没事,怎么?”
“那个新闻,我看见了。你的家事,我也不好过问,希望你不要太在意,媒体写东西就是这种风格,喜欢博眼球。”
我呵呵一笑,调侃道:“钟声,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是会在意外界说什么的人吗?”
钟声低头轻轻地笑了笑,道:“你就算有事也未必愿意说。总之,有需要的话,随时奉陪。”
“好。”我道。我和钟声是高中同学,父母都是大学教授,钟声自然也继承了家族的好教养,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几乎挑不出毛病,外貌斯文端正,身材高挑,热爱运动,成绩优秀,温文尔雅,不抽烟,不喝酒,按道理应该是女孩子们的梦中情人,偏偏我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女朋友。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就是这个人过于严肃,年纪轻轻就像个老学究,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一直没有女朋友的原因吧。
我们算志同道合,虽然后来他去了美国,我去了英国,我们的友情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相比顾聿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胡闹的玩伴,他则是我的良师益友。在他面前,我们很少谈论私人感情,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更喜欢一起讨论各自的专业研究,对对方的家庭或者个人感情都没什么兴趣,另一方面,基于他的家庭教养,他也从来不主动过问我任何私人问题。因此我们对对方的了解仅限于学术和工作领域。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钟声听了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低头沉默了一会,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开门走了出去。
我想大概是出身和睦家庭的钟声对于我家这种父母自相残杀,把儿子推到风口浪尖这种事情尤其不能理解的原因吧,作为朋友他很希望能给我一点安慰。但他也明白,这种事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近来公司的业务不多,一到下班时间大家便一哄而散,不到六点半,办公室里已经空空如也。
我收拾完东西,关了门,走向楼下的一家连锁咖啡厅,林琅坐在靠角落的矮桌上上。愈发浓郁温度却趋向温和的金色的阳光,柔柔地晒在林琅黑色的头发上。她正望着窗子发呆。我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外面是一个广场,不远处就是地铁三号线,下班的路上仍旧奔波着行色匆匆的人们,偶尔有趁着夕阳未落下而出来遛狗的附近已经退休的老人家。
“久等了。”我说。因为她脚受伤了的缘故,我决定在她伤好之前承担起接送她上下班的事情,不过虽然她勉强同意了我的帮助,却死活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这件事,说是免得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表示理解,因此故意和她错开一点时间上下班,让她下班的时候先到这家最近的咖啡厅等着。
也许是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头,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我有这么可怕吗?”我故意调侃道。
林琅弯了弯嘴角,眼皮却往下垂着,看不出什么愉快,她没接我的话,只是道:“走吧。”
“先吃饭吧。”我说,“这家咖啡厅也有不少好吃的西餐。”
林琅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接过餐牌,而是沉默了一会,才抬眸看向我,道:“大老板,其实你用不着这样。”
“本来我受伤的事情和你根本没关系。如果那晚不是你帮我的话,我可能就露宿街头了。或者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可是你……”
“我做事情从来不喜欢半途而废。”我说。
“……”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在我家摔的,我应该负责到底。”
“……”
我尽量保持着平静,轻描淡写地扯了个谎。
“就这样,还有什么问题?”我淡淡地问。
“嗯,没···了。”她说。
于是,从吃饭到直到送她回家,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话,全程保持了一种怪异的平静。
果然扯谎这种事情我还是很不擅长。
把她送回家后,我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上次去日本时拍摄的照片。
她沉默地接了过去,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明天见。”我说。
她愣了一下,才道:“明天见。”
我下了楼,以最快的速度奔驰在A城的道路上。
公路上成排的灯光十分晃眼,车子里巨大的寂静和刺目的灯光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来,摇晃着我,竟让我感到无法忍受的压迫。我只想快点,再快点,钻回黑暗处。
回到公寓,黑暗覆盖而来的时候,我才终于舒了一口气。抬手一摸额头,只觉得满手汗水,我准确地摸索到桌上放着的纸巾盒,猛擦了一把汗,才倒在客厅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手机在震动,我揉了揉眉心,才抓起手机,连号码都没看便接起,对面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低沉有力,仿佛从深山的洞穴里传出来,我自嘲地嗤笑了一声,道:“有事吗?”
“周末回家一趟。”他说。
我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你多久没回来了,陈皪,臭小子。”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有些生气,骂了几声,见没人回应,才止住了骂骂咧咧,道:“你妈妈也会来。回家一起吃顿饭。”
我感觉到脑内的神经又开始抽紧,右边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人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搞一出家庭聚会。
“你们到底要搞什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质问,沉默半晌,才道:“嗯。”
“嗯。”电话那头的我的父亲也闷闷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在黑暗中缓了好一会,才打开了灯,慢慢地踱步走向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