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一大早下过一场薄薄的小雨,天气有些凉,钟声穿了一件薄薄的米白色的毛衣和黑色长裤,傻乎乎的站在走道一边,站半天也不说话,秋日的暖阳穿过疏疏落落的树叶柔柔地落在他身上,张眠虽然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着,即使对方呼吸清浅时间一长也能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本想着不去理会,但对方也仿佛短时间内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在心里叹了叹气,这才勉强抬起半只眼皮,正想开口却发现眼前的人自己并不认识,是个生面孔,而且对方还在呆呆地看着自己。
真是个呆子。张眠心想,心下又觉得有趣,便抬起头开口问道:“你找谁?”
男孩子仿佛被吓了一跳,愣了半秒才道:“顾先生。”
张眠死命地压抑住自己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她故作疑惑地问道:“顾聿明?”,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缓慢地梭巡了一圈,然后故意地从头到脚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遍才道:“在那儿呢吧?”
男人道了谢拔腿就要跑。找到了玩具的猫可不会轻易放过他。张眠故意抬高了嗓子,大张旗鼓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问了句:“什么?”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男人越是这样憨,女人就越想逗他,愈发大大方方,明目张胆地道:“我叫张眠。”
“钟声。”他说。
“zhong sheng?”
“钟声的钟,钟声的声。”说完,钟声便尴尬地笑了。
张眠也笑了。这时候太阳晃到了他的眼眉处,就像光芒射到清澈的水面上,这一晃让她晃了眼。
“我叫张眠,弓长张的张,寤寐思服,使人夜不能眠的眠。”张眠说。这句话当然有调戏的成分,她确实是故意的,为了报复刚刚那让她晃了神的目光,更为了让他牢牢地记住她。
“他记住你了?你成功了?”我问张眠。
“他怀抱着一种近乎可笑的绅士风度。”张张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
张眠很喜欢调戏钟声,但那种调戏里面多半也是真心的。
钟声无论站着还是坐着,走路还是小跑,背总是挺得笔直,一双眼睛从来不东瞧西望,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会认真地注视对方的双眼,适时地露出一个微笑或者点头。钟声的眼睛很漂亮,眼瞳是浓郁的黑色,但他平时总带着一副黑色半框眼镜,因此几乎没人注意过。后来钟声换了一副银色金属边的眼镜,张眠不是很喜欢,因为觉得眼镜后面的目光莫名地变得凌厉起来。
张眠觉得这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心里住着一个老绅士的灵魂,还特别容易害羞,因此张眠总喜欢逗他,她喜欢看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样子,恶作剧得了逞的快乐,但更多的,张眠想把覆在他面上的那张谦谦君子的脸谱撕碎——这当然是她意淫的,她总有一些不太美好的小心思,总认为需要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打破一些常规事物才能接近真实,她想把自己的一只眼睛放进钟声的心尖上,她想知道他心底的秘密,想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为自己心旌摇曳,然后把他紧紧攥在手里。但后来她却越来越觉得,钟声的心就像海市蜃楼,其实她从来没有靠近过。
不过,张眠想,她倒是实实在在地让他厌恶了自己,成为他口中一个“没有教养的女人”。
“他倒是记住我了。”张眠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多骄傲啊,他是一个海外留学归来的大教授,在他心里,我算什么,不过一个跳梁小丑,一个没有教养的女人而已。怎么能和那些名媛千金相提并论呢。”如果张眠不是就在我的面前,我不是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我会以为她已经落泪了。不过我想,尽管这时候她的眼睛里并没有泪光,但我想她肯定已经在心底泪如泉涌了。
“为了他,和顾聿明分手?值得吗?”乔乔问。
“本来我们也不是真的。”张眠回答得很快,带着决绝的冷静,但后来或许又觉得语气欠佳,才继续道:“只不过我原本想着等到戏拍完了,你对他的感情也淡了,不会再做啥事的时候再说,可是······”
“你不应该这样伤害顾聿明。”乔乔没等张张说完便气呼呼地插嘴道。
“你说的是。”张眠也不否认,“可是我也不想再骗他。尽管钟声半点也瞧不上我,可他的出现让我明白,我不能利用别人的感情。如果那样,我便彻底地成了一个没有教养的女人。”
“不过我想,顾聿明是知道的。明知道你在骗他,还是心甘情愿。”乔乔低声道,她低垂着眼,神情悲伤。
“顾聿明不坏。只是我并不爱他。”张张说,她说完,看着乔乔,又道:“不过乔乔,对于你和顾聿明的事情,我没有改变过立场。你和他若是能在一起也很难得到幸福。像他这样的男人,若非他真心实意,其他的任何人都可以是牺牲品。”
乔乔只是默默地,没有言语。
“那你···”
“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喜欢他。”张张对我笑了笑,道。
“那很好。”我说。
“别说我了,你呢?”
“打听我干嘛?”
“想知道我的男神有没有受苦受难。”
“放心,你男神可不是好欺负的。”我说。
“话说你们还没公开吧,公司的人都不知道呢吧?”张张问。
“没啊”我说。
“他不乐意啊。”张张问。
“不是他。”我急忙解释,看见张张审视的目光便垂下眼帘,悻悻地道:“这一个公司的,公开的话,多尴尬啊,我还没准备好。”然后马上截住张张的话头,转向正在出神的乔乔,道:“饭也吃完了,乔乔,我们去买衣服?”
乔乔总算回了神,露出了一点微笑,道:“上次我看中了的一件大衣,太贵了没舍得下手,你们也帮我看一眼。”
“真的要去?”这回轮到张张犹豫不决。本来这次出门聚餐也是我和乔乔死乞白赖拼命求着张张出来的,因为自风波以来的这一个多星期她都没有出过家门口半步,我们实在是看不下去。
“张张,你没有做错事。”乔乔安慰道,说着走过去挽住她的手,道:“还有我们呢。”
“而且网上也不全是骂你的,也有明眼人帮你说话。”我说。
“对对对,”乔乔赶紧附和,“我记得有个ID叫大音什么的,应该是你的粉丝吧,写了好几个帖子帮你说话呢,还帮你举报反黑。”
“胡说,我哪来什么粉丝。”张张难得露出了笑容,笑骂道。
“我发誓,如果我说谎的就胖到一百斤,永远减不下来。”乔乔信誓旦旦的竖起了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手势。
“哇,这么毒。”我偷眼看了看乔乔,悄悄嘀咕,虽说这话不假,我也看见过那个ID。“我也发誓,确实是真的。”我竖起三根手指道。
发完誓,乔乔又黏黏糊糊地凑到张张跟前,撒娇道:“你就陪我买衣服嘛,你眼光最好了。三三对时尚什么的根本一点点也不懂。”
莫名被插刀的我:“……”
“什么衣服啊,你这么惦记?”张张问。
“豹纹的。”乔乔眼睛“叮”地一亮,道。
张张终于抬头,和我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又是豹纹啊······”,便一起笑了起来。
“很好看的。”
“可你这可可爱爱的模样,和豹纹一点也不搭啊?”我说。
“臣附议。”张张马上接茬。
“哎呀,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某服装店内,乔乔找到了那件夜思日想的豹纹大衣,在我们面前转了360度,眨巴着眼睛问道:“好看吧。”
我和张张动作一致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朝她晃了晃食指,齐声道:“No。”
“为什么呀?”
“太成熟了。”我说。
“我现在就是要走成熟妩媚的风格,彻底摒弃小女孩的那一套。”
我无奈妥协,望向张张,只见她不慌不忙,慢悠悠地丢出两个字,道:“显胖。”
乔乔果然闻之色变,果断放弃了。
我们一直逛到了晚上七点多,从早上十点开始,。乔乔战果最丰,大大小小买了十几件衣服,张张虽说半推半就但也买了不少,只有我两手空空。
“你是来干嘛的?”张张鄙夷得看了我一眼道。
“陪你们啊。”我假装没看见,不为所动。
“我饿了。”乔乔说。
“我也······”张张说。
“啊,陈皪说要来接我们诶。”我晃着手机宣布。
“不必了。”
“真的吗。”张张和乔乔齐声道。
“张张你干嘛不要啊?”乔乔问。
“我没脸见他。”张张道。
“可是他还说订好餐厅了。”
“什么菜啊?法餐?意大利餐?”乔乔眼冒星星,满脸写着“期待”。
“你这个中国胃,哪习惯吃那些啊,免了吧。”张张说。
“偶尔一次嘛,我们也高级一下啊。”乔乔反击。
我:“······”
“他请吃火锅。最有名的那家四川火锅。”
“去。”再次整齐划一,不过这一次是真正的异口同声。
“很好。”我得意一笑,回复陈皪——快点哦,我要饿死了。我回复道。
他的回复言简意赅——“好。”果然十多分钟就到了。
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温度愈发低了几度,已近暮秋,陈皪穿了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打着伞缓步穿过广场,我跑过去迎接。他却有些不高兴,加快了脚步,把我拉到伞下,低声嗔怪:“在那等着就好,跑过来干嘛?也不打伞。”我躲在他怀里笑,讨饶道:“没注意嘛。雨也不大,不要紧的。”他无奈地摇摇头,问我:“没买东西?”我说:“没有。”“怎么不买?”“没见到特别喜欢的。”我们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张张和乔乔过来,她们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走得很慢,我喊了一声,才加快了脚步。陈皪大概觉得有趣,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虽然面上的表情很克制,只有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打过招呼后,帮她们拿过手上的东西,放到车厢后面,我们上了车,陈皪递过来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几个小方蛋糕,看袋子的logo知道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家,而且买的也是我最喜欢的奶油蛋糕。
“先吃点。”陈皪说。
我朝他眨了眨眼,感谢他的贴心,拿了一个,剩下拿到后座让张张和乔乔分了。
乔乔十分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谢,眼角眉梢都挂着调侃,不过幸好嘴上总算挂了锁,没再说别的。
张张倒是没起哄,拿过东西吃得很安静。
但是总觉得过于平静了。
“张眠,之前你主演的电影入选了亚太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之前的电影?”
“《有信》。”
“你入围了‘最佳女主角’,虽然只是提名,但是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演员始终要靠作品说话。”
张张没有回答,车厢里很安静。但我却明显感觉到刚刚一直持续着的某种紧绷的气息渐渐地稀薄,似乎能听见极力压抑的粗重而低沉的抽气声,我抬头瞥了一眼内后视镜,悄悄地观察张张,她始终望着窗外,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鼻翼快速地翕动着,窗外的雨水轻而细地飘落下车窗,穿过一层雨雾,使昏沉的街灯变得格外的柔和而朦胧,车辆在行进,碾过宽而长的黑色柏油马路,轮胎压着马路上薄薄的雨水,发出安稳而清脆的沙沙声。没多久,车停了,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
“陈总,谢谢你。本来我应该先和你道歉,给公司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但是我没有勇气,我···”下车时,张张忽然说,说了一半,还是哽住了。
“你没做错什么,不用道歉。”陈皪说,一贯的云淡风轻的语气。
“我······”
“再说,我并没有做什么。你也不用道谢。”陈皪说,大概觉得气氛有点沉闷,他便换了一种轻松的语调,道:“而且,你不开心,我女朋友也要愁眉苦脸,不高兴的。”
我红着脸锤了他一下。张张总算又露出了笑容。
这顿饭吃得意外的气氛活跃,我总算见识到了陈皪的另一面——轻轻松松活跃气氛的能力,真不愧纵横商场多年的老手。
但临别时,却出现了一道小插曲。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出现了。
“钟部长?”我很疑惑,看了看陈皪,知道钟声很明显是知道我们在这而特地等着的,至于是谁帮的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陈皪注意到我质问的目光,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对张张道:“张眠,不好意思,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我想,也许你们需要聊一聊。”
张张微微地蹙着眉,看上去很不愉快,正欲张嘴说话,却被不期而至的来客打断。“张眠,请你给我五分钟时间,就五分钟,好吗?”
钟声站在店门口,背后是城市昏暗的的街灯,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在街灯下的白色雨丝像飞逝而去的流星,他戴着眼镜,看着张张,眼镜片里倒映前方火锅店的明亮温暖的灯火,仿佛连同他的目光也因此变得温暖柔和。在我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是典型的谦谦君子,待人温和有礼,却无形中设置了距离,并不是容易交往的类型。我和他的交集并不多,但有时候却觉得这个男人骨子里的某些特质和陈皪很相似,都是温柔却清冷的类型,大概就是高干子弟与生俱来的傲气。
张张最终还是妥协,答应和他聊一聊。
但这件事中让我意外的是陈皪的态度,他居然愿意帮忙做这种劝和情侣这种婆婆妈妈的情感纠葛,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首先,你搞错了我的目的,我并不是要劝和。只是提供一个地址帮助联络,之后会如何发展我是不管的。”陈皪道。
“……”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陈皪很不自在地嘀咕。
“以前你不爱管这些事儿的吧。为什么这次愿意帮钟部长啊?”我实在好奇得很。
但陈皪只是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把伞一股脑地塞到我手上,别别扭扭地就走去了停车的广场。
“喂······”我在后面喊他,一路笑,一路拉着乔乔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