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

用什么证明爱情存在？

在我的第一本小说里，那个因为男友被杀而疯狂的女生试图用杀死凶手然后自杀来证明那场戛然而止的爱情，最后她于极度的恐惧中发现了自己的怯懦，曾经的海誓山盟原来终究抵不过生命之血冷却的可怖，信仰的翻覆让她陷入了癫狂，从此坠入无边幻梦。那么，这是否就证明了曾经的爱情是假的？如果小说中的世界尚且不能如此简单地证明爱情存在，那么现实中的爱情又该怎样去证明。

毕竟，人的感觉是如此易变，如此靠不住。

写完小说的最后一章，已经是深夜，窗外是无边无际地黑夜，哪怕是在中心城区灯火也已经灭了大半。风很大，呼呼地吹，发出一阵阵悲鸣，天气预报说夜里将有雨，不知道在空中盘旋成雪花飞落。说起雪花，又让我想起前几天在河畔陈皪不经意间提起的那个词语——白头到老。“老“，好遥远的一个字，我想，所以那时候我惊愕得呆住了，竟没有回答陈皪那句愿不愿意和他白头到老的话。在世俗的人世间，能够携手到老的夫妻便是真正的爱情吧？两个人用一生的时间证明了这件事。或许我们从根本上就想错了？携手白头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因为时间一直向前，走着走着便忘了。我转头望向书房，房中还有灯光透出，不愿再想那个艰深的问题，关上电脑，悄悄地走过去。房门没锁，轻轻一转就开了，桌上的电脑亮着，展开一个文件，陈皪靠在椅背上专心致志地细细查看，很显然他没有听见声音，一动不动，仿佛把外部世界隔离在外。

我踮着脚悄无声息地遛到他背后，出其不意地抱住他的脖子，装出一副恶声恶气地口吻，道：“抓住你啦，交出钱财，饶你不死。“

陈皪倒是很淡定，道：“劫财可以，你需顺便把色也劫去，否则一文钱也不给。“

“这还能讨价还价啊。“我道。

“商人本色。“陈皪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奸商啊。“我叫道。

“嗯？“陈皪惊讶地抬起眼，露出一个十分费解的目光，一把把我拉近怀里，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然后一本正经条分缕析和我分析道：“奸商？这我就要和你好好论论了。首先，你是空手套白狼，得了大笔的钱，还得了一个好丈夫。你看，我这人相貌尚可，有不少姑娘喜欢，就算是强行，你也不吃亏，而且，我还会挣钱，就算未来你把那勒索来的钱花完了也不用愁。你这是既得了鱼又学会了钓鱼，这种鱼和熊掌兼得的大好事哪里去找？“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贫啊？“我道。而且是一本正经的贫嘴。

陈皪笑道：“逗你玩玩，开心开心，不喜欢？“

“喜欢。但你是不是只要对上个熟人就这样？“我问。那可太幻灭了。

“对谁？“陈皪疑惑道。

“我怎么知道你对谁也这样？“我也愣了。

“我从来不哄人，你是第一个。“陈皪说。

“真的？“

“真的“

“那以后你也不许哄别人，除了我。“我说。

“傻瓜。“陈皪戳了戳我的额头，笑了。

就这样，我被他这一番“哄人论“哄得妥妥帖帖，又被其高超的吻技弄的晕晕乎乎，差点忘了正事，想起来的吓得从他怀中一跃而起。陈皪被我那突如其来的诈尸般的惊慌震得一愣都忘了拦我，只呆呆地看着我往外跑。我从客厅拿来了笔记本电脑，递给他。

“我写完了。最后一章。“我说。

陈皪眉开眼笑，没有马上打开看，而是十分愉快地盯了我一眼，那是悠长的一眼，才慢条斯理地一行一行地仔细看了起来。

最后一章，字数不多，就算慢慢看十分钟也足够了。

陈皪看了十一分钟。

对我而言，这更是漫长的十一分钟。每一秒中都被拉长又拉长。那种感觉就像考试的时候老师站在你旁边看着你答题一样，实在是很难熬。

“可惜太短。“陈皪看完，撂下一句不知道算不算评语的评语。

“怪我拖太久了，写到后面都没了兴致。“我说，“不过，原本也没打算写太长。“

“卖给我？“陈皪忽然掉转话题。

“不行。“我赶紧拿过电脑，防备般地道。

陈皪的脸色急变，没等到他问为什么，我便开口解释道：“这篇，不够好。“

“我觉得不错。“

“故事不丰满。“

“理念很好。“

“不能讲好故事就无法体现内核。“

“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的核心概念。“

“就是披着刑侦外壳的爱情故事。“

“写出了不一样的风格。“

“可惜没写完美。“

“没关系，电影电视的创作本来就是一个团队的事情，只要合理改编，一个好导演，一个好的团队，小说上原有的一些问题可以被弥补。“

“那你也承认作为一部小说还不成熟咯？“

“嗯。“

“······“

“但用一个刑侦故事引入主题，引发思考，很新颖，很有意思”

“可是······”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好的生意人？”

“当然啦。”

“那就该相信我的眼光。”

“可是···”

“不能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就把我拒之门外。”

“我没有···”

“那就卖给我。”

我被他整的晕晕乎乎，“好”字刚出口了一半，忽而醒悟过来，赶紧又把剩下的半个字吞了回去，道：“不行。”

“你女朋友现在是编剧助理，以后也想当个好编剧，你是不是应该表示支持？”

“······”

“等我把它改成剧本，你再想想要不要买。”

“······”

“等着吧。”

说完，我便迅速捧着电脑溜了。

其实我并不怀疑陈皪的真心，却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避讳，大概是对自己信心不足？我带着这样的困惑一直到第二天上班，杨奇前辈见我闷闷不乐，便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于是我把完稿的小说递给他看。

“写完了？”杨奇问，一边微笑着拿过电脑认真看起来。之前我曾给他看过未完成的稿件。

他看的很快，没有几分钟就看完了。

“不错。”杨奇说。

我提着的心稍稍地落了地。

“我想把它改成剧本。”我说。

“那还有些难度，体量太小。不过小比大好。”杨奇道。

我不明白。

“这只是我个人看法啊。我觉得少点还能往里面加戏，多就得删，对于观众来说也是一种遗憾。当然若是戏加多了，把整部戏的味都改了，那也是不成的。”

“我想试试。”

“很好啊，反正小说也是你写的，只要你不忘初心就不会窜味儿。”杨奇说着自己便哈哈大笑起来，大概觉得自己又说了一句不错的俏皮话。

不管怎么说，有了杨奇前辈的认可，我安心了许多。

“的确还不错。”

这个声音让我下意识地转头，果然就见林然站在身后俯着身子盯着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你怎么还偷看啊。”我气愤地道。

“别诬赖我。杨奇老师可默许了。”林然一脸无辜地指了指杨奇。

杨奇前辈也十分无辜地一摊手，道：“我确实早注意到他在身后，不过，可没默许，我以为你也看见了。”

“······”

“再说，之前你答应过给我看。”林然淡淡地道，听不出语气里有任何情绪。

我微微脸红，确实当时答应过他让他第一个读，不过因为后来的种种波折，物是人非了。

“不问问我的看法？”

“你刚刚不是已经发表完了吗？”我说。

“期待你的剧本。”林然道，玩笑般的语气。

“顾小姐今天没来？”我岔开话题道。之前有一段时间顾家小姐每日必至，对他百般殷勤，都不让别的女生近身，因此那一段时间林然也没法寻隙找我的茬。只有对剧本说戏的时候才能说上话，也都是工作的事情，倒是清净了不少，不过我总觉得那位顾家小姐似乎不怎么喜欢我，大概是因为吃醋？不愿意林然和别的女孩说话？但对其他明目张胆喜欢林然的女孩她似乎并没有那样大的敌意，偶尔还乐意和她们聊聊林然的一些事情，比如他创作的歌曲，他演戏的风格之类的。后来我才想起那一回陈皪妈妈的事情，他说顾家小姐因为流言误会张眠欺骗了他的哥哥（其实这也是事实）因此觉得作为张张的朋友的我也不是个好女孩。我几次想和她解释解释这件事情，但临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能放弃。至今为止，我和她还没说过一句话。

林然听见我提起她，立马卸下了和善的脸色，语气也冷冰冰的，道：“忽然问这个干嘛？”

“就问问。”我说。不明白他这忽然转变的情绪。

“别老打听不相干的人。”林然说。

“······”

我默默地关上电脑。

“林琅就随口一问，没别的想法。都不小了，别因为这事闹脾气。”杨奇前辈觉得气氛不对，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谁跟他闹。”我小声嘀咕。

“她不是我女朋友。”林然没头没尾地撂下一句，转身便快步地走了。

“我也没问他是不是啊？”我心想。

“他是怕你误会。”杨奇前辈忽然道。

我没明白杨奇前辈说这话的用意，先是奇道：“哇，杨奇前辈，你居然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杨奇前辈愣了一愣，道：“你说出来了。”语气颇为无可奈何。

我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们之前是情侣？”杨奇前辈突然问。

“啊···”我一时语塞。

“那就是了。”杨奇自顾自断定。

“我们早分手了。”我说。

“唉，可叹。”

“可叹什么？”

“男孩还喜欢女孩，女孩已经不喜欢男孩了。”

杨奇前辈的这句话让我的心头一痛，竟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然而往事已逝，不可追寻。虽然感到鼻酸也不过是因为感慨而已。生活不是戏剧，没有那么多的反转故事。

“别开玩笑了，杨奇老师。该工作了。”我笑道。

杨奇前辈没再说话。

也是在同一天下午，我不期然地遇见了一个人——刘珈美。

她和一年前一样，只不过换了一身休闲的装扮，妆容也很清淡，我猜她是来找林然谈解约的事情。

刘珈美看见我。愣了愣，镇定地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走去林然的休息区。林然正在休息，看见她来依旧是一脸平淡。

他们谈了很久，大概有一个小时？总之直到工作人员去喊林然开机的时候谈话才被迫中止了，刘珈美显然没有成功，脸色不太好。

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向我走过来。

“林琅？我没记错吧。”刘珈美顶着一张职业微笑的脸对我道。

我有些诧异，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为和她实在没什么交情，但还是礼貌地微笑点头。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刘珈美感慨地说，她的目光瞥了眼人群嘈杂的位置，林然正在拍戏。

“是啊。”我附和道，并不多说。

“拍戏，真的很辛苦啊。”刘珈美再次感叹道：“也是我这个经纪人做得不够好。”

我不吭声，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有顾小姐帮忙，恐怕连这点资源也拿不到。”刘珈美道。

我心头一紧。

刘珈美尴尬一笑，转换了话题，问道：“你还怪我吗？”

“以前的事还提来做什么。”我说。

“是啊，又是一年的冬季。”刘珈美道，感慨般地望向远处树木光秃秃的枝丫，喃喃自语般的，“有时候我也会想那时候我是不是做错了。那时候你们那么好。”

我佯做没听见她后面的话，只是淡淡地道：“林然做得很好。你不该浪费他的才华。”

刘珈美没想到我会说那样的话，愣了一愣，才冷淡地道：“娱乐圈最不缺少的就是有才华的人。”

“是吗？”

“你现在也算是半个娱乐圈的人，应该清楚，娱乐圈的竞争是很激烈的。”刘珈美说。

“这也不是你不作为的理由。刘小姐，娱乐圈是不是多得是林然那样的艺人我不清楚，但是不努力的话，就算是金子，世人看不到又有什么用？”

“你们和好如初了？”刘珈美忽然调转话题。

“这不需要跟你报告吧。”我气愤地道。

“他还是我公司旗下的艺人。”刘珈美道。

“但我不是。”我说。

刘珈美气得苍白的脸上染了薄红，看上去格外可怖，但不知道是不是气急了，反而笑起来，道：“或许你需要和别人解释解释”，说完便转身走了。而当我转过身，便看见了身后面色通红的顾潇潇。

我张口想要解释，却听眼前的女孩道：“你果然是个坏女人，骗完寺朗还要骗乐乐哥哥。眼见为实，这一次我一定要告诉乐乐哥哥你的所作所为。”

“······”

“我，我做错什么啦？“我不解。

“你说呢？你已经有男朋友了知不知道，还这么不知羞耻要缠着寺朗？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寺朗也绝对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顾小姐，我想你有些误会。“

“误会？我现在是亲耳所见，误会什么？你还对刘珈美说那样容易引人误会的话，你是故意想和寺朗传绯闻，破坏他的名声？你想过乐乐哥哥的感受吗？“顾潇潇看着是个娇小姐，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噼里啪啦根本不给人留下插话的缝隙。我也只能由着她说完，才解释道：“也许刚刚我对刘珈美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但那是因为赌气，我从来没想过再缠着林然，顾小姐，你真的是误会了。“

“我才不相信你。“

“······”

再解释也没用。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所认同的。我不愿再和她做口舌之争。但顾家小姐并不愿意就此放过我，非要告到陈皪处去，还非要拉上我一块去。我也不想和她再争下去，而且还是在工作时间，于是便答应她下班回家的时候让她同我一块回去。

“你别想一个人偷偷溜走。“顾潇潇道。

“不会走。“我说。

“别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你的鬼话。今天我会一直跟着你。“顾潇潇道。

“大小姐，我说真不用，就算我今天甩下你溜了你也能直接找去陈皪公寓，那房子总跑不掉吧。你什么时候想去便去，我也拦不住你对吧。“我说。

“好像也对哦。“顾潇潇小声嘀咕道，听见我的轻笑，便马上又竖起秀眉瞪着我。

行吧，你就盯着我吧。我想，比起顾潇潇的误解，我更担心陈皪，担心他又要打翻醋坛子不理我。唉，世道难为啊。

我暗自叹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