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皪

“我不怕老虎，可我怕风，您没有风障吗？“

“怕风······一棵植物到了这份上那可惨了。“小王子轻声说，“花儿可真难伺候······“

“晚上你要把我罩起来。您这儿很冷又没安顿好，我来的那地方······“

可是她没说下去······

我念完这一段的时候，林琅已经躺在我身边睡着了。眼睛紧闭着，嘴巴微张，手里还紧紧抓着我的一只手指，像小孩子抱着玩具一样，让人忍俊不禁。我在她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暗暗地想，小王子太笨了。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会怎么样呢？

那个血淋淋的夜晚······

很多年后，我还是经常梦见一个冬天的下着雨的夜晚，躺在黑色土地上的满身是血的林琅。

嘀嗒，嘀嗒，嘀嗒，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急救手术室的病房门额上的指示灯的光一直没有暗下来，时不时地有护士紧张地走出来，推着血包走进去，我只是坐在病房外长条凳上等着，一动也不敢动。

林琅被推进手术室已经几个小时了？我一点也不知道，只觉得时间漫长得就像掉了近黑洞，周围没有一点光，时间都被吞没了。

“林琅受伤了，现在在抢救，你快过来吧。“

怎么一个晚上，林琅就躺进了这家白惨惨冷冰冰的医院里了呢？我想不明白，来到的时候只看见林然坐在手术室的门口，身上穿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大半，触目惊心的深红色的血。

我冲过去扯住他的衣领，把他从长椅上拽起来，狠狠地瞪着他，极力地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这些血是怎么回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还坐着两三个人，大概是剧组的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其中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杨奇，赶忙冲上来制止。林然只是不屑地一笑，淡淡道：“都是她的血。你看清楚了，这些都是她的血。“

我气愤至极，朝着他的脸狠狠地挥了一拳。

林然被打倒在地，口中流出了血，伸手一擦，并不在意般的，笑着又站了起来。许是担心我还要动手，杨奇等人赶忙上前拉住了我，劝道：“这里是医院。林琅还在里面抢救，你们这是干什么？“

沉默着对峙了半晌，我们才在杨奇等人的劝说下各自端坐一边。

杨奇简略地把事情的经过对我说了一遍。

“看清楚人了吗？“我问，问的自然是林然。

杨奇误以为问的他，叹了口气道：“没看清楚。“

我看向林然。

感觉到我的目光，他才慢吞吞地开了口道：“戴着帽子口罩，天很黑，没看清。“

“车牌呢？“

“没注意。“

“成事不足。“

“倒是听见他们说了一句。“

“什么？快说。“

“老板说了只要人。要活人。“林然说，语气虽然听起来波澜不惊，没什么起伏，但还是在“活“那个字上磕巴了一下，握紧了拳头。

“······“

要活人······

我仔细地斟酌了半晌这句话中暗含的意思，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马上给顾聿明去了电话。

“警察已经在调查了，陈少爷千万别横生枝节。现在最重要的是林琅。“杨奇道。

“你是不是已经有怀疑的人。“林然忽然问。

“和你没关系。“我冷冷地回答道。

“当然有关系。“林然说，抬眼看向门额上还亮着的指示灯，喃喃自语般地道：“如果我不回头，或许她不会躺在这里。“

我心中一痛，忽然意识到这话中似乎另有深意。

“你没有保护她，反而让她受伤？“

“躺在那里的人本应该是我。“

我攥紧拳头，正想冲过去再把他揍一顿时，电话接通了。

“顾聿明，我要你帮我查件事。“我走到走廊另一头，低声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去查一查朱庆的动向。“

“明白了。“

而这时候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了，一位医生率先走了出来，问了一句“谁是家属“，我和林然几乎同时冲了过去，问道：“她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我俩一眼，道：“你们谁是家属？“

“我是她男朋友。“我说。

医生用怀疑的目光往我和林然身上梭巡了一圈，才道：“小姑娘运气不错，离心脏就差几厘米，不过伤口深了些，流血过多，而且淋雨导致她有些发烧，恐怕没法马上醒过来，具体情况还要等她醒过来之后再观察观察，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要太担心。去办好住院手续吧。“说完转向林然道：“要你去检查一下，你没去？“

林然淡淡地一笑，道：“我没事。这血都不是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竟差点让我掉了眼泪。

我坐在重症病房里看着林琅苍白的脸，鼻子上氧气面罩呼出缕缕白气，眼睛紧闭，嘴唇没有半点血色，脑子里便不断地出现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林然浸透了血的衣服，那是林琅的血。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是怎样挡在他前面，匕首插进离她的心脏仅仅几厘米的地方，那时候她知不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忽然想起这个世上还有惦念着她的我。

“林琅，你怎么能这么任性，我一直觉得你很乖的，但这一次怎么能这样自私。“我喃喃地道。

“我怕了。林琅。“我说。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当我在医院走廊看见她的时候还挺意外，因为自从上次颁奖晚会顾家明见到林然之后她便被以要专注工作学习为理由限制出行，这次估计也是听了消息担心才偷偷跑出来想见自己的心上人一面。但或许现在这个情景，这个故事并不是她想看见的。

她和林然相顾而立，彼此半晌没有说话。林然已经把身上那件沾满血的外套脱了，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顾潇潇低着头沉默，即使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能看出她的失魂落魄。

这时候顾潇潇抬头，从余光中瞧见了我，侧头呆呆地看了我半晌。林然也跟着她转过头，向我露出一个微笑。

我皱了皱眉，正想着避开，而就在此时手机响了，我便趁机走开了。

是顾聿明来的电话。

“怎么样？“我问顾聿明。

“朱庆那边没见到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也没见他最近见过黑社会臭流氓。“

“难道我猜错了？“

“别着急嘛，也没说和他没关系。“顾聿明道。

“有话就直接说清楚。“我说。

“昨晚上那几个小混混被我找着了。都是有前科的老手，道上混的。自己供述是想绑架求财，现在人已经交给警方了。“

“没见到其他接头人？“我问。

“没有。“

奇怪了。

“审问了吗？有没有问出幕后黑手？“

“那些家伙嘴硬的很，非要说是他们自己想要绑架你女朋友索要钱财。“

我冷哼了一声。

“简直疑点重重，首先你们恋爱这事这么低调，媒体估计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能知道林琅是你女朋友，还知道她在哪里工作，据我所知，这帮人都是粗人，费劲吧啦查有钱人私事这种活肯定不会干，再说，抓女朋友还不如抓你老妈来得简单呢？“顾聿明自觉自己这比喻说得过分了些，便假意咳嗽了一声，引开话题，继续道：“所以，我让人查了他们最近的往来帐户。“顾聿明说到这里得意地一笑，故作神秘地问：“你猜，我查到什么了？“

我没心思陪他玩这种你画我猜的游戏，单刀直入地问：“说。“

顾聿明大概听出我语气不善，于是也不再招惹我，清了清喉咙道：“我查到他们一伙人中有个叫何忠的账户里头最近新转入了一笔钱，数额不小，对他们这种常年打零工生活没着没落的人来说算是比巨款，整整五十万。“

“查到转账人了吗？“

“那是个新开的账户，户主是个叫常思远的。“

“常思远？“

“不认识吧，我也没听过。就查了下他的底。这个人原本在扬威集团一个分公司做秘书，现在被调到一个子公司做副总，听说还是朱庆选定的。“

“他居然还藏了一招。“

“没错。倒是学聪明了些。“

“可惜是小聪明。“我冷冷地说。

“我觉得吧，他应该是为了报复一下你上次收购他香港的那家公司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这线索要不要和警方说一下，让他坐牢。“

“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朱庆进牢房。必须要找到朱庆指示常思远安排他们绑架林琅的实证。“

“先把常思远抓来，把转账的证据甩给他，不信他不认。“

“如果那几个歹徒不指认，光凭这个还不足以让他认罪，供出朱庆。“

“那怎么办？“

“先从那几个歹徒入手，没绑成反而捅了个这个大的娄子，他们肯定和接头的人交接过，应该另外拿到了一笔钱封口，说死是自己所为。那几个歹徒有没有家人？“

“有，都有老婆孩子。“

“去盯着她们，我想后续钱的事一定会通过她们传达。“

“嗯。“

“另外，盯紧那个伤人的案犯。现在他们应该还不确定是不是死了人所以还心存侥幸，我们要从那个伤人的案犯入手，让他以为自己杀了人，主动坦白。劫持杀人和受人指使绑架罪名可不一样。还有，和警方说，我们需要他们封锁消息，不能对外透露受害人的伤情，尤其不能让朱庆和那几个歹徒知道。“

“你是想······“

“伤人罪顶多是坐牢的事，或许不足以让他心怀恐惧，但杀人的罪名我就不信他也愿意替人扛。就算另外两个同案犯愿意为了钱不认，那个以为自己杀了人的必定会心存不满。明明三个人一起犯罪，最后可能被判死刑的就他一个，这一点估计也足够让他心生动摇。到时候，你再让人去和他聊一聊，或许就能让他主动供出常思远。“

“陈皪，我还以为你变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绝啊。“顾聿明“啧啧“叹了一声。

“另外，帮我调查朱庆最近的日程，还有他日常的习惯，常去的地方。“我说。

“啊。“顾聿明惊讶得叫了一声，压下声音，低声问道：“你不会打算以牙还牙，也给他身上插一刀吧，我告诉你啊，这可不行，这事犯法你知道吧。我说你就把他随便揍一顿，出口气，然后交给警察处理就行了。“

“我自有我的做法，你不必再管了。“我说。

顾聿明大概担心我乱来，于是唧哇乱叫道：“兄弟，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把自己搭进去可不划算。兄弟我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你，你千万，千万别冲动。“

“不干什么，就揍他一顿。“我淡淡地道。

“······“

“还有问题？“

顾聿明这才又开了口，犹犹豫豫地问道：“林琅没事吧？“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她真的替她前男友挡了一刀？“

“你听谁说的？“

“就媒体上都报道了，这发生在剧组的事儿，还和里面的男主角有关系，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种热点新闻啦。”

“媒体怎么知道事件细节？”其实这个问题问得过于愚蠢了，这事情并不算隐密，剧组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说出去。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现在铺天盖地都是为爱挡刀，生死未知的故事。你别太在意，媒体嘛，就喜欢编故事，小题大做。”

可这是故事吗？

“林琅没事就好，乔乔看了新闻可担心了，但是她正在外地出差，没法一下子赶回来，就拜托我来问问。“

“先别告诉她林琅已经暂时脱离危险的消息，就只说情况不明。“我说。

“我不说会吓着她。“

“说了就可能会走漏风声。“

顾聿明一时之间也无法反驳，只能说了句好，暂时不说，“希望乔乔听到不要太担心。“

准备回去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身后的顾潇潇。

“我误会她了，对不对？“顾潇潇说，话音没落，眼泪先掉了下来，忽然冲过来，扑进我怀里，一边哭，一边说道：“一开始寺朗和我说，说她背叛了他的爱，说她因为不想吃苦所以和他分手，我都相信了，觉得她是个坏女人，所以毫不忌讳地在你面前，在伯母面前说她的坏话。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时候我甚至庆幸她不是个好女人，这样我就可以没有顾忌地排挤她，可以欺骗自己寺朗不会再继续喜欢这种坏女人。其实我那时候就知道寺朗一直放不下她的，表面上他说恨她，实际上句句都是爱她，很爱她。“顾潇潇说着说着伏在我肩上大哭起来。顾潇潇其实并不爱哭，虽然外表柔弱，性格有些跋扈，但内心却很坚韧，这一点好像和林琅不同，林琅曾说自己是一个喜欢哭的女孩，即使外表看着不大像，“一边哭一边往前跑。“她这样说。我想起上一次看见顾潇潇像这样嚎啕大哭还是小时候的事，因为自己最钟爱陪伴最久的一只布娃娃让狗给扯烂了而哭了很久。

“乐乐哥哥，我们结婚吧。“顾潇潇忽然说

我愣住了。

“哥哥说的对，我们是最合适的，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很合适啊。“顾潇潇一边说一边哽咽着，眼角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开玩笑。“

“乐乐哥哥也不想要潇潇吗？“

“婚姻是大事，不要随便拿来开玩笑。“

“我很认真，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我想好了，真的想好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比寺朗对林琅好一千倍一万倍，而且，我爸爸妈妈，伯父伯母都要我们结婚啊，不是吗？“顾潇潇说着说着居然笑了，笑眼里仍然装了满目的泪水。

“别傻了。我有林琅，而你喜欢的也并不是我啊。”我说。

“乐乐哥哥，别再自欺欺人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知道林琅真正爱的人是谁，如果她醒过来也会明白自己放不下的人是谁。而我也知道寺朗爱着的人是谁。我们才是他们爱情里的第三者，我们才是不被爱的那个人。”

“回去吧。“

“乐乐哥哥······“

“回去吧。今晚的事谁也别说。“我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