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舆论发酵的那些日子，乔乔一直顾聿明和张眠之间两头奔忙，张张因为网络舆论的影响不说话也不出门，顾聿明也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就算再怎样的担心，乔乔还是要等到工作完成之后才能去看他们，不能亲自上门探望的时候只能微信问候，大多时间他们都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附和几句，乔乔要绞尽脑汁找话题，幸好还有林琅，她肩负起了照看张张的任务，让她能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顾聿明，她看得出来，在这座他从小成长的城市里，他依然孤独。

乔乔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开导他，只能死皮赖脸地跟着他，粘着他，偶尔请半天假去给他做饭，拖着他出门散步，到河边的广场看日落，看人来人往的都是为生活奔忙的面无表情的人们，一起听音乐，看最新的电影。后来林琅的无赖之术有大半都是跟她学的，当然这将是后来的事情。这些日子里，乔乔是快乐的，哪怕这些快乐都带着假面具，尝到嘴里的糖都带着糖精的味道，味蕾欺骗了她，并不是真的甜，但她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她眼中的那个男孩也是真实的，他坐在她身边，她的衣服上沾染了他的气息，她能清楚地闻见，便轻而易举地说服自己对那些虚假视而不见。

这些日子里，乔乔心安理得地陪伴顾聿明，好像在尽一个好友的义务，帮最好的朋友赔罪，她自己也在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何况在这件令人哭笑不得的爱情闹剧中，尽管她是无辜地被牵扯其中，她仍然是名义上的根源。她觉得自己确实有义务弥补这个过错。

她补偿的很快乐，让惩罚看起来像奖赏。

她喜欢顾聿明，愿意陪伴他，愿意给他做他喜欢吃的菜，喜欢看他皱着眉头想第二天的菜色的表情，仿佛想要刁难却不舍得，喜欢他不情愿出门却对她无可奈何，这让她感受到他对她的如恋人般的宠溺。有时候，无论怎么求，他也不愿意踏出公寓一步的时候，她会陪着他到阳台去，倒上一杯酒，香槟或者红酒，抑或是啤酒，然后看太阳沉下去，夜色慢慢降下来，她总是缠着他说话，他不开口的时候，她就讲笑话，很冷的冷笑话，等很久才能反应过来，笑已经跑远了，他才追上去，终于还是笑了。

这些天，陪着顾聿明的日子，乔乔发现了顾聿明不轻易展现的另一面：洞察他人心事的能力，然后温柔地接住它。他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纨绔，颐指气使，事实上，顾聿明比一般的公子哥更容易让人感到亲近，这并不是因为他总是嬉皮笑脸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的温柔。但如果想要真正地靠近他却很难，他的心被他收藏在很深很深的洞府里，包裹得严严实实，有时候他自己连也看不见。

顾聿明第一次感觉到层层包裹的心破开的瞬间是第一次看见张眠的时候，她看向他的眼神，倔强，骄傲，坦荡，还有哀愁。短短几秒中，他便像被击中了，心脏猛烈地跳，仿佛要破体而出。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必须想要得到了的女人，不过没想到后来得到了，也彻底地失去了。

后来他知道他喜欢的正是她身上的那股“侠气“，那么漂亮的女人，却不会引来同性的嫉妒，或许就因为她身上的“侠气“。但他却也正伤在这股“侠气“之下。

乔乔在选购晚上的食材，顾聿明亦步亦趋地跟着，并不去注意她怎样挑选，只是看，走马观花一般。这是他第一次答应陪乔乔来逛超市，还是他主动提的，乔乔虽然不明白他怎么愿意主动提出陪她去超市，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自然是很高兴。

顾聿明其实是因为好奇，超市是他鲜少涉足的地方，那里人太多，来来往往的多是家庭主妇，而且他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家中徒有个装饰性的厨房，锅碗瓢盆一应具全，连一般家庭不大具备的烘焙用的烤箱厨房里都放了一台，却从来也没下过厨，自然也用不上，至今他也不知道电磁炉上有几个键，微波炉上转动的开关是干什么用的。

乔乔来了，这个厨房才终于被人记起，有了生命力，经常飘出各式各样料理的风味，仿佛被吻醒的公主终于有了呼吸。乔乔在厨房里给他做过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也做过复杂的辣子鸡，做过日本的味增汤，也做过西班牙海鲜饭。那时候顾聿明才知道乔乔看着娇滴滴的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实际上却做得一手好饭，而且料理家务也井井有条。

“今晚要做鱼？“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生鲜柜台，顾聿明见乔乔盯着鱼缸里鱼看，便问。

“你不是说想喝鲫鱼汤吗？“乔乔说。

顾聿明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的确是因为他随口说了一句想喝鲫鱼汤，而家里没有鲫鱼。他不说话了。

“给我来两条，这个和这个。“乔乔指了指鱼缸里游得最快活的两尾鱼。

专管杀鱼的大叔用网子精准利落地捞起，手起刀落，刀背猛地一拍鱼头，敲晕了，开膛破肚，三两下处理好了，装好贴上价格，递给乔乔。

“好了，我们回去吧。“乔乔对顾聿明说。

顾聿明看得心惊，竟从中看出了一点仁慈，不是因为杀鱼者的心，而是动作，第一步敲晕它就不会感到痛苦。

他觉得自己在被爱情凌迟，渴望有人能让他失去感知，不愿再被折磨。

或许，爱上别人，是治愈上一段情感留下的伤的方式？

或许，眼前这个女孩就很不错，至少能够确定，她是真的喜欢自己，尽管她从来没说出口过。然而相比起那些说过千百次爱他的女人，他更坚信眼前的女孩更深的爱着他。

于是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推着满满一车子的东西往结账的柜台走，根本不看她此刻的神情。

顾聿明的手握上来的时候，乔乔的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触到了什么灼热的东西，后来发现是他手心的温度。

回到公寓之后，乔乔给顾聿明做了鲫鱼汤，奶白的颜色，喝完也没问他为什么忽然牵了她的手。

顾聿明主动提出洗碗，说：“以后家里的碗都由他包了。

乔乔听了，才问：“什么意思，以后？“她想像过很多次和他的以后，但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心底深处一直以为是妄想。

顾聿明抬起眼，直直地望着她，目光虚浮在她眼睛的表面不敢望进去，“我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以后也给我做饭。“

乔乔的声音有些湿润，“你说的以后，是多久？“一年，还是一个月，还是永远。

“没人能预料将来。“顾聿明说：“或许只要你愿意，以后就一直是以后。“

顾聿明难得说这样文艺的情话。乔乔这时候才明白张张说的话：顾聿明是出人意表的好导演。重点在“出人意表“四个字。

藏得深并不代表没有。

人们总乐于低估富家子弟。

可是他没有说喜欢，只是让她和他在一起，以后每天都能看见他，做饭，然后和他一起吃饭，与其说是求爱，不如说是许可。他看穿了她对他的喜欢，爱，低到尘埃里，他的许可让她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乔乔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这一层，理智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站在门口说话，声音低低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的余光看见门上印着稀薄的一个身影，窈窕的身体曲线，很像张张，掉过眼不看，只当不见，然后对顾聿明微微地扯出一个笑，点了点头。

之后，他们果然每天都见面，每一次见面，门上印的影子就更浓郁一点，张张的声音渐渐清晰可闻：顾聿明那样的男人，若非他真心实意，任何人都是其他人，都可以是牺牲品。乔乔总在心里默默地问，“顾聿明，对你来说，我也是牺牲品吗？“

“你说什么？“顾聿明转头看她，一脸疑惑的神情。他正在筛选剧本，准备下一部戏的选材，桌面上剧本堆得悬崖一样高而陡。

不小心说出来了？真糟糕。乔乔想，眼神躲闪，嘴上却在转移话题，问他：“为什么不弄成电子文档，直接在kindle上看，也不用堆这么高，多麻烦。“

“电子版没法刺激感官，文字还是要带着纸张的香味才好。“顾聿明回答。

“哦。是这样啊。“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乔乔失落地想，越相处才越发现两个人的差距，他们之间难得有共同的话题。这个时候这种话题，如果坐在他身边的是张张的话，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会知道怎么回应他。偏偏现在坐在他旁边的是她，对于文字这种艰深的学问，她向来不大擅长，从小到大看过的书除了小说，文学名著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她更喜欢具象的东西，不喜欢用文字去想象，徒劳耗损脑细胞。

“纸质版的书本看书，当你想回看的时候可以这样随手一翻，如果是电子版，还要记住在第几页，然后划回去。如果忘了，就只能一页一页地翻回去。“顾聿明拿起剧本，像在赌桌上洗牌一样的刷拉拉翻书页，书页一页页闪过快得像飞速转动的风扇扇叶。书页忽然停下来，他修长的手指指着被翻开的其中一页的一行字，用红色水笔做了标记。

“想划线就划线。“顾聿明说。

乔乔本能地辩驳，“kindle也可以的。“

顾聿明皱了皱鼻子，这个动作仿佛在怪乔乔不能懂他，让乔乔的心瞬间下沉，恨自己刚刚为什么非要辨驳。

“kindle上能画的这样独具个人风格吗？“顾聿明很骄傲道。

乔乔看了看剧本上九曲十八弯，歪七扭八的红色线条，批注的小字，涂鸦一样，忽然就笑了。

确实独具个人风格。没见过这么乱的卷面。

“笑话我？嗯？“顾聿明伸出刚刚指着红色线文字的手指轻轻地抬起乔乔的下巴，低头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直望到她的心里去。他歪着嘴笑的样子真是又邪恶又可爱。

乔乔也不惧怕他，直言不讳地说：“你小时候读书写作文一定没拿过满分吧，卷面不整洁，是要扣分的。“

顾聿明轻轻的笑了，笑意荡到了乔乔的眼睛里，她的眼睛也不自觉地弯起来，像星星倒映在水里。星星看见水中自己的影子，眼睛里便添了一层波光潋滟。

水纹散开，扩大，扩大，再扩大......

他低下了头，扎进河里。

她的嘴唇比他想象中更软，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最爱吃棉花糖，各种口味，各种颜色，每天必须吃一包，怎么吃都不腻，那时不能懂，现在却好像懂了。

乔乔的脸悄悄地红了，当然不是第一次被男生亲吻，但是第一次心跳得那样快，失了火一样直烧上了脸。

怎么可以，乔乔想，这么喜欢，不能自拔。

顾聿明当然看见了她烧红的脸，心里的引线却像被她红透的脸点燃，“轰”地一声炸开，原本只是想逗逗她，浅浅地啄一口，可是却不能。棉花糖，究竟有什么魅力，绝不止甜这一点，或许与其他的甜不同？天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种“甜”，水果的清甜，蛋糕的香甜，棉花糖是什么甜？他想好好的品尝一番，咬碎了，从外到里地。

原本乔乔是坐在顾聿明旁边的椅子上的，现在坐在他腿上。顾聿明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脖子，细细地吻，舌尖扫过她尖尖的小虎牙，卷过她的小舌头，他尝出来她早上大概吃了草莓，舌尖上还留有草莓的味道，酸酸甜甜的，酸的东西开胃，甜的东西去乏，酸酸甜甜的东西让人沉迷，让人忘却烦忧，比酒精好用。

乔乔本以为这是个浅尝辄止的吻，没想到为什么竟然这么长，长到她几乎忘了呼吸，身体发软，是怎么就坐到他身上去了的，她当下时也搞不清楚，事后才想起来，是顾聿明一手转过她的椅子，一手揽过她的腰，直接抱过去的，动作之羞耻让她捂住了脸。

“现在才想起来捂脸，是不是太晚了些。你的反射弧也太长了。”顾聿明眼睛看着剧本却还不忘用余光瞄几眼，吐槽几句。

乔乔也不反驳，眼神却不自觉地直勾勾盯着顾聿明的侧脸看，他的高高的鼻子，薄唇，下颌，喉结，默默地在心里描摹出一幅工笔画，越描画越觉得这个人侧颜的完美。和陈皪和林然不同，他们是第一眼便让人惊艳的长相，而顾聿明，需要细细地品，他身上的痞子气反添了一层味道，并不与他富贵公子的形象相冲。咖啡味的男人。

酒令人上瘾，咖啡也是。

“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不客气了。“顾聿明说，眼睛还是盯着剧本。

“你怎么......“乔乔想问他怎么知道她在盯着他，明明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剧本啊，可是后来她想大概这个人其实一直用余光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太骄傲了才装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不愿意看她一眼。于是她笑了，调侃他：“一心二用，不认真。“

顾聿明不动如山，“是你的目光太炙热，打扰到我工作了。“

乔乔气闷，站起来就要走。

顾聿明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按回椅子上。

“干嘛，不是说我打扰你了吗？“乔乔说。

“你也认识字吧，一起看。“顾聿明道。说完，随手扔给她一个剧本。

乔乔接过，却愣住了。

“帮帮忙，太多了，我看得眼睛疼。“顾聿明说。

“啊，你眼睛不舒服吗？“乔乔担忧地凑过去看顾聿明眼睛，是不是已经有红血丝。

不经意地凑近，让顾聿明的心跳着实漏了半拍，快速地避开，道：“坐好。认真看。“

乔乔“哦“了一声，坐会原处，打开剧本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字，感到一阵头痛，悻悻地转头看顾聿明，道：“可是，我不大懂怎么选，我不大看这种文字，恐怕选不好。“

“没关系，选你喜欢的就好。“顾聿明说。

没办法。总不能说看不懂吧。乔乔心想，硬着头皮，翻开了第一页。

果然很无聊啊，和小说不同，可还是纯粹的文字，描述更少，好像更加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场景了。怎么办？越看越困，去倒杯咖啡？顾聿明肯定也很累。

“我去煮咖啡。“乔乔说，说完就一段小跑溜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像小兔子，为什么这么可爱。

喝了咖啡看书，好像也没能更清醒，一个一个的文字，像催眠剂，无法抵抗，还是睡着了。

顾聿明看着乔乔小小的身体窝在椅子上，A4纸大小的剧本盖住了大半张脸，手还抓着书本的一角，睡着了还不忘捧着，怕掉了似的，只露出一张小嘴，微微张开，传出均匀的呼吸声。顾聿明似乎能想象到她小时上课的模样。似乎是下意识，他凑上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下嘴唇。

亲完才觉得惊讶，今天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了？明明并不是喜欢，明明还没有忘记另一个女孩。

他在脑子里搜索张眠的样子，想她嘴唇的形状，想不起来。打开手机看她的照片，想起来了，却没有亲吻的欲望。

好像棉花糖的味道完全覆盖了玫瑰花的香气，他的唇上，心里都是棉花糖的味道。

令人发腻的甜。

乔乔的甜。

刚喝过咖啡的嘴巴很苦，吻过她的嘴唇，甜味丝丝缕缕地沁过去，鼻尖都是棉花糖的甜味。

顾聿明心里刮起了风，纷纷扰扰地飘荡起满街的尘埃。

他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