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夏文赫都没说话。
喻诺恩头靠在座椅的靠枕上,同排的两个人都互不出声。
从酒店一直到家的路程时间大概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间两个人都是沉默着的。车子停在一座别墅前,车刚停好,车里的人就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兴奋得蹦蹦跳跳地大喊:“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姑姑也回来了!”
整个别墅区的大街都能听到夏文赫的儿子在大喊。
自动门打开后,喻诺恩先下车,可能以前一直隔着屏幕看对方,她已经认不出已经快长到一米高的小侄子,他的兴奋从看到喻诺恩的那刻安静了下来,望着喻诺恩有点不知所措,是她的妈妈欧阳雪弯着腰对他说:“小南,这是姑姑啊,她今天从意大利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去意大利找她吗?她现在回来了!”
这么快就通知了所有人自己回来了?喻诺恩想。
喻诺恩蹲下,跟小南同一水平的高度,摸着他的小脸蛋,说:“小南,我是姑姑啊!我回来了。“
从小南出生到现在,喻诺恩一直待在意大利没有回过家,小南和她的见面也仅此于网络的视讯,没有实际性的动作接触,初次见面,难免会有生疏。
“下雨了,先进去吧。”夏文赫说。
一进门,喻桂枝和夏扬两夫妻就坐在客厅里坐着,小南拉着喻诺恩的手进门,对着爷爷奶奶喊:“爷爷奶奶,你们看,姑姑回来了。”
“小姑,姑丈,我回来了。“喻诺恩扯出一个巨大的笑脸对两位长辈问好。
喻桂枝年近六十还保持得风韵犹存,天天风雨不改地去跑步,即使是年过半百也跟四十岁的样貌无异。
“怎么一声不响就跑回来了?我还当你不想回来呢!”喻桂枝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抱住喻诺恩,室内已经开了一点暖气,她穿了一件短袖的毛衣,毛衣的毛硌得喻诺恩的脖子发痒。
喻诺恩笑着解释:“我就是想突然回来给你们一个惊喜的,结果被表哥破坏了,他知道我回来后已经在机场堵人了,太过分了。“
喻桂枝装样子打了喻诺恩一下,怪责道:“好学不学,净学这种小玩意。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留在意大利不回来了呢。”
“怎么会呢!我只是贪玩,不想那么快回来嘛!”
“你想玩什么时候都可以玩,但是你是女孩子,总是在外面东跑西跑的成何体统呢?”喻桂枝说。
“好了好了,我们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说。”夏文赫从厨房里洗完手出来后喊大家。
夏扬是一位古董鉴别专家,他生性冷淡、不善言辞,能够不言他绝对也不说多一句话,在饭桌上他坐在主人家的主位上,但饭桌上发言的主位永远是喻桂枝,喻诺恩永远想不明白生性奔放、性格强悍的喻桂枝和他是怎样磨合了几十年的。
“诺恩,你回来了就住回原来的房间吧!”喻桂枝说。
“不不不,小姑,我到酒店公寓住就可以了。”
喻桂枝皱了皱眉头,说:“住什么酒店,有家不住跑去住酒店,疯了吧?在家住有人伺候着,要吃什么吃什么,女孩子一个人住外面出事了怎么办呢?”
“小姑,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了有十几年了,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那你告诉我,非得住外面的理由是什么?”喻桂枝皱着眉问。
喻诺恩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夏文赫,他只顾着自己夹菜吃饭,饭桌上的每个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
“小姑,这些年我在外面住习惯了,很喜欢自己独处时的生活。”
“在这里住也一样,你喜欢安静的话,我让家里的人不能发出噪音影响你。”喻桂枝始终坚持着。
这时夏文赫插话,说:“妈,你就让她自己做选择吧,更何况她是住在集团下面的酒店里,回头我给酒店的客服经理说一下,稍微留心一下就行了。”
喻桂枝是很信任夏文赫的,扒了两口饭,夹了几次的菜到碗里才松口:“那就在这里先住几天再走吧,不要把这里当酒店,把酒店那边当家了。”
“是的,收到。”喻诺恩笑着回复,用手肘顶了顶夏文赫,向他投以一个感谢的表情。
餐桌上尽然是一些有机食材烹调的健康菜式,可是喻诺恩食之无味,无论是在这个家住还是到酒店住,那也只不过是从一个监狱到另一个监狱罢了。
喻诺恩是典型的猫头鹰生活方式,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如果白天让她在七点前醒来,这就意味着这一天她是毫无灵魂地活着的。
早上六点半,房门被敲响,喻诺恩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低咒了一声。
“诺恩,起来了吗?诺恩……。”
喻诺恩起来揉了揉眼睛,打开床头灯,穿好鞋子后迷迷糊糊地打开了门,看到喻桂枝穿着一身运动服,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
“起来了?走,陪小姑去跑步。”
“哈?不要了吧?我很困啊,小姑。”喻诺恩求饶道。
“我告诉你,早上跑一下,出一身汗,然后回来洗个澡,吃个早餐,你这一天就会活得很有精力!”
我可不想一大早就累到半死,喻诺恩想。
“小姑,要不你叫姑丈或者表哥陪你吧,我真的很困。”
“快快快,快换身衣服,我给你五分钟时间,我到楼下喝口水等你。”喻桂枝把喻诺恩推回房间里,转身离开走回楼下去。
“天啊!哪个年轻人会一大早起床跑步的?天刚亮啊!”喻诺恩一边换衣服一边神不守舍着,好像是手脚自己换的衣服,并不是大脑主宰着手脚。
她看了看自己还抱着纱布的手肘,拍了拍,还是很痛,长叹了一声。
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喻诺恩终于帮自己换好了衣服,她拉开窗帘看了一眼窗外,天都是墨蓝色的,路灯照射着的大街还是静悄悄的,放眼望去,整个别墅区没有几家人是开了灯的。
我可以说自己倒时差吗?喻诺恩边走出房门边自言自语。
刚走到楼下就看到喻桂枝斗志满满地在门前做起了热身运动,打开着的大门传进早晨的新鲜空气,空气中还夹送着湿润的寒气。
喻诺恩连忙把运动卫衣的帽子扣上,在意大利的时候,天气如果低于十度,她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是她已经被门口做热身运动的喻桂枝瞄到她已经下楼,来不及后悔转身说要倒时差了。
“来,过来,跟着我做一些热身运动,不然待回跑完了大腿两侧的肌肉会受损的。”
大幅度的拉伸、压腿、原地抬腿,喻诺恩以为做热身运动都要几分钟的时候,喻桂枝就拍了拍手,说:“走吧,今天我们就沿着湖区那边跑两圈就可以了。“
“什么?两圈?“喻诺恩瞬间被吓得瞳孔地震,“小姑,湖区那边很大的啊!”
“没多大,你一个年轻人也比不上小姑吗?快快快,跟上我。“喻桂枝小跑着出去。
喻桂枝也没有跑得很快,始终保持着慢跑的速率,喻诺恩一直跟在她的后方不紧不慢,她并不想跟喻桂枝并排着跑步。
别墅区里有一个超大的人工湖,人工湖旁是高尔夫球场,天都还没亮的早上就有很多中老年人在运动,喻诺恩居然还看到有人一大早就在草地上放风筝,她忽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现在的中老年人都喜欢早上一定要做运动的吗?
喻诺恩毫无灵魂地跟着喻桂枝慢跑着,喻桂枝突然往高尔夫球场的方向跑过去,喻诺恩看到指示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问:“小姑,我们去高尔夫球场干嘛啊?”
“不是去高尔夫球场,是拐过去跑一圈而已。”
喻诺恩连死的心都有了,单单跑两圈的人工湖已经是她一年的跑步总数,现在还要拐到高尔夫球场那边去。
“快点跟上我啊!”喻桂枝回了一次头。
“是的!“喻诺恩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现在心灰意冷的喻诺恩只希望快点离开被禁锢的监视。
高尔夫球场上的人大多都穿着纯色的高尔夫球装,个个都带着帽子,不容易分辨是年轻人还是老人。
突然,喻桂枝跑进了球场,以她跑的方向,喻诺恩看到一个个子不太高、矮矮胖胖的老人家握着球杆做着准备挥杆的动作,旁边站着一个全身是黑色的高个子男生。
等老人家挥杆把球打出去后,喻桂枝才停下脚步,站着原地看着球的方向好几秒,“好球!“喻桂枝鼓起掌,说完后就往前走。
“好球!陈阿姨的技术真的厉害!“喻桂枝说。
老太太把手上的球杆换了一只手,用手抬了抬头上的帽檐,等喻桂枝走近了才看清来人,“哦!是桂枝啊!今天怎么跑到这边来啦?”
“刚才就是跑到路牌那边就突然想起了你,于是就跑了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哦!是这样啊!“老太太看到喻桂枝后面跟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生,戴着帽子,也看不清什么样子,老太太往后张望了一眼,她身边的男生也跟着她的视线转过头看了一眼喻诺恩。
“陈阿姨,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侄女喻诺恩,刚从意大利回来。”喻桂枝见喻诺恩站在理她三米远的位置时,皱了皱眉,喊她:“诺恩,过来。”
喻诺恩在别过脸装看风景时顺便翻了一下白眼,视线回过来时不经意与黑衣男撞上。
“陈阿姨,她就是我哥最小的女儿,之前一直都在国外读书,现在回来了。”喻桂枝热情地向老太太介绍。
“诺恩,跟别人打招呼啊!这是陈老太太,是在安的姥姥。”喻桂枝伸手在喻诺恩的腰上推了推。
喻诺恩立刻挤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说:“陈奶奶,早上好。”
老太太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喻诺恩几次,忽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早上好,诺恩!这是我的外孙—林在安,他比你大两岁。“
“你好,早上好。“喻诺恩尽量继续保持礼貌的笑容。
“早上好。“林在安一米八五的身高居高临下地盯着喻诺恩,嘴角边带着戏虐的弧度。
喻诺恩当没看见,可是心里已经骂了全世界一万遍。
“诺恩,我们先休息一下吧。“喻桂枝对喻诺恩说,接着又望着她和林在安说:“诺恩,要不你和在安散散步吧!“
“陈阿姨,就让我陪你打吧,让他们年轻人多走动走动也好。”喻桂枝把手搂在老太太的手臂上。
老太太点了点头,对林在安说:“在安,你带诺恩散散步吧。”
“对,你带她认一认我们区里的设施吧!她不太认路的,以后怕她自己走会迷路呢!”喻桂枝对林在安说。
正当喻诺恩说不用的时候,林在安把手上的球杆递给喻桂枝:“好啊!阿姨,那麻烦你陪我姥姥练球了。”
喻桂枝的双眼高兴得像塞进了两颗钻石,快速地接过球杆,“诺恩,去吧。在安,待会你帮我把她送回我们家就可以了。”
“好的。”林在安对着喻诺恩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喻诺恩在喻桂枝和陈老太的注视下,说了句‘好的’之后就跟在林在安的后面离开了球场。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从球场离开时的安全距离,走在前面的林在安并没有向喻诺恩介绍区里的设施,也没有向她指引哪条路是通到哪个门,他有他走,她有她跟着。
林在安突然停了下来,喻诺恩却没有因为他的停下而停下,而是把手插在卫衣前面的口袋里一直往前走,一直走自己的。
“喂!”林在安喊喻诺恩。
喻诺恩并没有打算回应他。
“喂!我叫你啊!”林在安加大了声量,而喻诺恩也是没有理他,越走越远。
“喂!喻诺恩,我叫你啊!”林在安又继续加大了声量去喊渐走渐远的喻诺恩。
前面的人开始加快脚步,越走越远,停在原地的人开始发脾气,小跑着追上前面的人。
林在安伸手把喻诺恩的帽子扯了下来,马上就激起喻诺恩的愤怒,“干什么!”
在同一条路上跑步的人还以为一对小情侣在闹别扭,在经过他们的时候还忍不住扭过头来好奇地看他们在闹什么。
“我叫你,你怎么不停下来啊?”
“我不是叫‘喂’,不知道你在叫我!”喻诺恩重新把帽子戴上,她的脖子不可以受凉,一受凉准会生病感冒发烧好几天。
林在安‘呵’了一声,双手怀抱着,挑戏般地对喻诺恩说:“你不跟着我,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请问我的脸看起来很傻还是很笨还是写着‘我就是路痴’?”喻诺恩反击着说。
“行啊,你自己回去吧。”林在安回呛她。
“谢谢,不用送。”喻诺恩准备转身离开。
“等一下。”
“又怎么了?”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妄想我们两个会开花结果,我不喜欢你这种装乖乖女的人。”
喻诺恩看着林在安那么认真的脸,突然发笑,“你笑什么?”林在安问。
“你这样说我很开心,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任何妄想的。我今天早上只是被我小姑拖了出来跑步然后就碰到了你,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喻诺恩收起了笑容,林在安感觉到她说得毫无感情,尤其是最后一句。
“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喻诺恩转身离开,她走着的时候没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一直走到一排矮树后面时才往后看了一下,没有人经过,于是她把刚才积攒的怒气一拳打在一棵矮树的树干上,瘦弱的矮树被打得落下几片仅存在树丫上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