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吃得一嘴油,她赶忙拿了手帕擦干净,因为这里人来人往,刚才就有人来与昭公子打招呼了,她也不想太失礼。
这些临街商铺一早就把巨大的幡旗和一连串的油灯挂出去了,外面街上已经被晚上的倡优杂伎们自主地划好地盘。
一切都在等着黄昏时燃灯。
林心看着街上忙碌的人群,她开心地转头看昭公子,昭公子正看着四处张望的林心,她一转头两人正好四目相接。
昭公子见她转头,以为她要与自己说话,朝她靠近些。
林心害羞地转过头去,紧张地咬着嘴唇,这样美好的一天,错过就太可惜了!
昭公子说下午特地约了一位朋友来见林心。
他对林心介绍道:“先帝后元二年,年仅十三岁的桑弘羊因“精于心算”名闻洛阳,他家里是洛阳富商,替他捐官至朝任仕中,我见你对经商一事很有兴趣,便特地请了他来。”
林心听了很是开心,问他:“你要让我们学术交流一下吗?”
昭公子也不理会她的胡话,只对着她笑了笑,他虽然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却能懂她的意思。
在桑弘羊来之前,遇到了昭公子曾经的下属,现任太中大夫的公孙敖。
就是那个从陈皇后的母亲,现在风光无两的窦太主馆陶长公主刘嫖手里救了卫青的公孙敖。
林心看着公孙敖在心里默默想:“小伙子有眼光啊,跟对人很重要的。”
林心看着与昭公子聊天的公孙敖,心想着:“以后金屋藏娇的陈皇后被废,卫子夫当皇后,卫青和霍去病都是名将,跟着这家人,想过不好都难。”
皇上认为公孙敖敢反抗窦太主,胆量十足,现在已经将他升任秩比千石的太中大夫,眼看他已是平步青云,但是为人还是谦虚的。
这时公孙敖说起昭公子平日里训练,对下属要求极高,大家可都非常怕他。
他对林心发问:“姑娘,你可怕他?”
林心突然被他问到,一时间不好回答,看了一眼昭公子,想到在定襄郡时他黑着脸,当时心里真是咯噔一下。
林心笑着回答:“有时候是有些。”
公孙敖郑重地对昭公子行了一大拜,林心和昭公子都有些懵了看着他。
“骑将,对待姑娘可不能像对待兵下,我们一众兄弟可都着急,何时能吃上你喜酒?”
林心一下不好意思了,可是昭公子却黑了脸。
公孙敖似乎对昭公子的黑脸并不害怕,还是一如既往地聊天,看得出来,昭公子平日里应该确实严厉。
等公孙敖走了,林心问他刚才为何突然不开心了,昭公子倒了杯水,并没有回答她。
林心觉得公孙敖就是开两人玩笑而已,而昭公子却有些闷闷不乐,何时能吃上喜酒,全在这小女孩,可是这小女孩说了,暂时不想成亲。
林心见他不回答,她问:“这公孙敖胆子这样大,他不怕窦太主报复啊?”
昭公子看着窗外,轻声说:“他又不是圣人,如何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背后自然有人帮衬才敢这样大胆。”
林心悄悄问他:“可是平阳公主?”
昭公子端了水,默认了林心的问题。
桑弘羊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因为他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些外地商贾,他与人攀谈了解了外地的一些产物与物价。
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着像个小老头。
他虽只是一个普通的侍中,平日里跟着皇上,为皇上掌乘舆服物,但也是皇上身边近臣,皇上都会听取他们的意见,所以大家对侍中还是非常尊敬的。
桑弘羊现在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刚才碰到的那几个外地商贾,这几个人是南方来的,但是若将南方的物品送到长安来卖,一路上一层层的关税,最后就是倾家荡产也没法将物品送到长安,所以购买外地的货物才会如此之贵。
原来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一层税,所以这些外地的东西都是奇贵的。
并且各地物价并不统一,各地存在许多大商贾囤积居奇的做法,所以市场混乱。
林心听了,问:“朝廷不统一宏观调控吗?”
“何为宏观调控?”
桑弘羊认真地看着林心,想知道答案。
林心一下觉得自己讲得太多,更要命的是她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结结巴巴地讲了讲。
“就是便宜的时候由朝廷购买农民手里的粮食,等贵的时候又往外卖,平衡市场价格,这样那些想要囤积居奇的人就没有办法钻这个空子了。”
林心说完,想了想又问:“你明白我说的吗?”
桑弘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没有。
她问完以后,突然就安静了,桑弘羊在思考,而昭公子看着林心,大家都不说话。
林心对昭公子一笑,心想:怎么还不天黑,这样的日子,谁要和人聊生意经啊!
桑弘羊自己想了会儿,问:“姑娘家里可是商贾出生?”
林心回答:“不是啊,不过我自己刚学着做生意,在城外的新桥闾里开了一间酒垆。”
桑弘羊点点头,外间开始敲鼓,要准备燃灯了。
林心探头出去看,店家都正将门口的油灯点燃,路上行人已经很多,林心按耐不住想出门,可是昭公子却叫她别急。
他说:“用了夕食再去,正是热闹之时。”
这时桑弘羊也已经走了,他来得晚了,道了半天的歉,又说改日去林心的酒垆看看,才一个人离开了。
可是这时候林心哪儿还想坐在这里吃东西,随便吃了些小菜就拉着昭公子的衣袖,道:“公子,你吃饱了没有啊?”
昭公子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只好带着她加入到人群中去。
现在的长安城因为街道两边摆满了东西,显得有些拥挤,但是现在人还不算太多,可以随意逛逛。
林心看着那些小摊上的东西,大部分她都不懂用处是什么,因为造型各异,还透露着诡异。
昭公子知道林心喜欢线条简单的饰物,所以家里的布置都很清爽,而这些摊位上的东西,不是画着奇怪的人脸就是画着林心看不懂的动物。
“公子,这么多人,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我一直在你身后,不用担心。”
林心听他这样说,心里暖暖的,转过头专心地看着路边的东西。
天已经尽黑,两旁的店铺点了数不清的碗灯,星星点点,就像是天上的银河。
此时前方许多人围着的地方正在表演鱼跃钻过刀圈和火圈,林心看着那刀圈只觉得肚子疼,赶紧拉着昭公子往前走。
前面有人在顶竿,林心也凑进去看着,她还四处打量周围观众的样子,这时候才发现,竿上有人爬竿,林心被这样的表演震惊。
她退后两步,对后面的昭公子说:“这样没有保护措施,好危险呀,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正好人群里爆发热烈的欢呼声,昭公子看了一眼人群,问林心:“大家都只关注当下的演出,为何你要考虑如此残酷的事情?”
林心被他一问,也有些呆住,是啊,大家都在开心的时候,自己居然问那么扫兴的问题。
好在后面的表演林心都很喜欢。
一名男子正在唱歌,没有乐器,没有人相和,歌词内容竟然是在赞颂一位貌美女子,这男子声音很大,走出许远都能听见。
路边各类倡优杂伎,十分热闹,路上行人如织,要往前走开始逐渐困难起来。
这边看见许多人聚在一起跳舞,旁边是一队相和歌队伍,七八个人唱和着,又有四五个弹琴吹箫的。
“今日乐上乐,相从步云衢。
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
青龙前铺席,白虎持榼壶。
南斗工鼓瑟,北斗吹笙竽。
姮娥垂明珰,织女奉瑛琚。
苍霞扬东讴,清风流西歈。
垂露成帷幄,奔星扶轮舆。”
周围人群翩翩起舞,竟然不似林心想象中的拘谨,虽然人群拥挤,舞步简单,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林心听着音乐,看着人群歌舞,心情也很快乐。
这首唱完,很快又开始下一首,不知怎的,大家都不跳了。
林心笑容灿烂地转头问昭公子:“公子,怎么他们都不跳了?”
昭公子假装没听到林心的提问,看着一旁,林心转过头去倾听,这歌词十分耳熟,只是曲调不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林心一边听一边看着四周的男女都低着头很害羞,暧昧的情愫飘荡在四周。
待林心确定这是学过的诗,她激动地转过头去紧紧拽住昭公子的衣袖。
昭公子一下红了脸,林心激动地问:“这首诗,现在就有了?”
恐怕是她自己忘了,这本来就是汉乐府。
昭公子还红着脸,任由林心拉着自己的袖子,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她不知怎的,觉得自己身边的空气也充满了暧昧的感觉。
林心害羞地不好意思看他,转过头去听歌,她能感觉到昭公子在身后炙热的目光。
她听不懂,这是一首描写男女欢好的歌谣。
人越来越多,人群越来越拥挤,林心顺着人群往前走,完全无法停下来,回头却找不见他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