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瞬便到了宣丽兹及笄典礼的日子,天边堪堪露出些许的白,尚在熟睡中的主人公便被侍奉的宫人们强制的从床上拉了起来。
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的宣丽兹,只好闭着眼任人摆弄,忽的有温热的帕子覆盖在了她的脸上,湿润的水汽终于唤醒了大长公主昏睡的意识:“缘何要这样早?”懒洋洋地将帕子从脸上拿开,宣丽兹的声音还带着丝沙哑。
“今日可是殿下您的及笄大典,怎么能不早早准备?”青翠秀眉微蹙:“昨儿个千叮咛万嘱咐,殿下您还是没早些歇息,这还有一上午要忙的,到时候您又累得腰酸胳膊疼的。”
“及笄礼有什么意思,平白老了一岁,过后不知哪日便要离宫,难不成还是高兴事。”宣丽兹打了个哈欠,被宫人们簇拥着坐到了铜镜前,瞧了半晌镜子里的自己,叹气:“你看,我也没什么变化,不过虚长了年岁。”
青翠早已就这个话题与宣丽兹争论多次,此时更是无心再分说,只是仔细看顾着宫人们来来往往,侍奉梳妆。
见青翠没有回复,宣丽兹安静了一会,实在无趣,还是忍不住没话找话:“碧绿呢?”
“碧绿在凤仪殿呢,您的及笄礼不能出一点差错。”
听得此语,宣丽兹也知晓近几个月来为着她的及笄典礼,阖宫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嫂嫂想把事事都安排妥帖完善,不可谓不辛苦,自己再抱怨的话反倒不识好歹了,于是真正闭口不言,乖乖的由着宫人打扮妆饰。
梳洗完毕,天色已是大亮,宣丽兹坐上步辇往凤仪殿去,为着这次的及笄大典,太皇太后特地把地方设在了内廷中央的凤仪殿,此殿是太祖懿全皇后最初所居之地,因长乐宫在前朝时被末帝皇后放火烧宫自焚,大齐开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修缮,太祖爱重懿全皇后,力求长乐宫尽善尽美,于是这一修便是八年。待长乐宫修缮完成,懿全皇后便将凤仪殿改作接见命妇宗亲,举行大小宫宴祭礼之所。
只是懿全皇后病逝后,太祖伤心欲绝,思念成疾,未免睹物思人,下令封了凤仪殿,此后直到仁宗朝年间,才因为要册封新后,也就是宣丽兹的娘亲解了禁,册封礼毕凤仪殿又空了下来,一直到今朝。
“我的小凤凰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也是整个宣氏的宝贝,只有在凤仪殿及笄才配得上。”太皇太后的话语犹在耳侧,宣丽兹想到此处,不禁抿唇一笑,她这十多年来,虽没有机会感受到父亲母亲的关爱,但受到整个宣氏的护佑,不曾受到半点委屈,已是幸甚至哉。却又想到如今是成年之礼了,日后不知还能在亲友的羽翼下被呵护几时呢?
“殿下,凤仪殿已到。”青翠的声音打断了宣丽兹缭乱的思绪,她微微点头,竟也有了几分从前未曾有过的沉静,慢慢走下步辇,压制住心中的惶惑复杂,仪态优雅,一步不错地向凤仪殿缓缓而行。
及笄大典上的礼节,太皇太后早在几个月前派了女官来教她,当时的她学了三日,便撒娇耍赖不再学了,向太皇太后赌咒发誓大典不会出任何差错,那会是怎么说服自家嫂嫂的呢,宣丽兹想起来了,她仰着头,骄傲地像只小孔雀,对气的头痛的太皇太后道:“我生在这个宫廷里,这十多年来,曾拜于帝师大儒门下,也日日在您的教导中耳濡目染,更不提身体里流着的,便是大齐皇家的血,礼节仪式,早已刻在骨子里,嫂嫂您最不该担心的,便是这个。”
她的嫂嫂被这一番话惊住了,默了片刻,露出个释然欣慰的笑来,从此没有再提让她专门再学礼节。
宣丽兹低头,嘴角微微扬起,胸口却没来由的闷得慌。什么骨子里刻着礼节,是在藏书阁没日没夜的读书记诵,经史志传,诗书礼乐,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脑子里。她总想着,自己的父亲堪称全才,作为仁宗皇帝唯一子嗣,她不能给父母丢了脸面。可是,说到底,学了这么多,父母尊亲,也不能,亲眼看着她及笄成人。
踏入殿内,礼乐响起,待皇帝升御座毕,礼乐声止。在提举官奏说“公主行笄礼”后,礼乐声再起,宣丽兹随着女官步入东殿,未曾想到是刘太后等候在其间,她只以为先前说定,皇后为自己梳总发髻,太后为她加普通钗冠,最后由太皇太后为她加公主翟冠,缘何蓦的更换了。
今日的太后气色看上去别样的好,对宣丽兹也没有先前那样厌恶,且还带着极浅淡的笑容拿梳篦替她梳理发髻,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还耐心的解释:“原本是皇后来替你束发,今晨安国夫人忽然自请为你加钗冠,太皇太后自然无有不允。仍旧是太皇太后为你加翟冠,无需担心。”
虽宣丽兹很是疑惑安国夫人为何要为她加冠,但显然现下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于是她亦微笑着点头应声,谢过太后束发后步入正殿,聆听完一段祝词,果有安国夫人上前,为她加钗冠。安国夫人素来不喜热闹奢华,今日却穿的极盛,为宣丽兹加冠时,有浅淡的馨香从衣袂间散出,熟悉而沁人心脾。
加冠完毕,宣丽兹稍稍欠身行礼,复入东殿着裙妆饮酒食馈,再次回到正殿,安国夫人又为她脱去钗冠。宣丽兹抬眼间对上她温柔和蔼的双目,心中便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兴许是时光眷顾美人,安国夫人脸上竟无多少衰老疲态,她笑盈盈的站在人的面前,仍能动人心魂。
宣丽兹深深施礼,离开安国夫人,行至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面容平静,眼中却早已泛起晶莹,她含笑取过公主翟冠,缓慢而郑重的为宣丽兹簪戴,后又有女官奉上褕翟大衫,宣丽兹着衣之后,太皇太后手执酒器,在祝词唱毕后微颤着手将酒赐予宣丽兹,宣丽兹接过饮罢,略沾馈食,饱含着无限谢意,向太皇太后俯身下拜,后者终于落下泪来,一把扶住宣丽兹:“快起来,我的小凤凰……长大了……”
宣丽兹眼圈一红,勉强忍住,笑道:“全赖嫂嫂多年抚育,嫂嫂之恩德,此生无以为报。”
“莫说这些话,”太皇太后仍旧落泪不止,拉着她的手颤颤往外走:“咱们去拜见你的父皇母后,告诉他们,小凤凰长大啦。”
“……嗯……”
因宣丽兹的情况特殊,太皇太后便在寻常及笄礼中添了去宗庙祭告先祖的一环,以告慰仁宗帝后,他们的女儿平安康乐的长大了。
直到穿过前殿来到中殿里放置仁宗帝后画像牌位的隔间,宣丽兹还有种在云雾间的恍惚感,听得太皇太后哀哀涕泣着:“大伯父,大伯母,侄儿媳妇带你们的女儿来拜见你们了,这些年,侄儿媳妇日夜忧虑,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只怕自己不能够教导好小凤凰,但如今,小凤凰终于平安康健的长大成人,您二位也终可以安心了。”
宣丽兹抬头,直愣愣地盯着仁宗帝后画像,泪水刹那间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她重重跪下叩首,口中溢出破碎的呜咽:“父亲……母亲……”
供桌上的香烟袅袅,有光透过窗格洒向室内,轻轻落在帝后画像与牌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