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被钗冠压得发酸，宣丽兹便不太想再留在凤仪殿同人聊天说话儿了，看见不远处太皇太后正同皇帝太后并着康乐大长公主一起，与她视线撞到一处来，便笑着冲她招招手。

宣丽兹只好拖着愈发沉重的步伐走到她们身边。

今日及笄大典，总不能在旁人面前丢了自家嫂嫂的面子，一声累是也不能喊的。

“瞧瞧，我的好丽儿当真是光彩夺目，长大啦。”太皇太后感叹，眼眶微红。

“大长公主能平安喜乐长成如此佳人模样，全是母后辛勤抚育之功啊。”太后端庄慈爱的扶住太皇太后的右腕，闻言立刻附和奉承了几句。

训完了自己的侄女果然神清气爽，眼见太后出奇的温和，宣丽兹暗自腹诽。可怜被训的琳妃现如今到了清妃身边，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唉，我现在只希望丽儿日后也能够一直顺遂有福，毕竟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能照看她到几时，偏偏这还是个不省心的小魔星。”太皇太后举袖拭泪，愁肠百结。

此时太后自然得出言来安慰：“母后说的哪里话，大长公主是我大齐最尊贵的公主，岂能不安稳顺遂，福祉绵长呢。”

太皇太后放下袖子来，哀哀道：“丽儿是仁宗皇帝唯一的子嗣，这些年我每每想起他临终时的托付，便觉得愧疚难当，仁宗皇帝于公是贤明圣君，于私是慈爱亲长，中宗皇帝曾说与我们小辈，当初仁宗皇帝初登帝位，孝慈太后早逝，中宗皇帝尚且年幼体弱，全赖兄长抚育教导，兄弟情谊，恩深似海。先帝也时常感叹‘若无叔父恩德，便无朕今日’。可如今，我这没用的老婆子怎么能把丽儿照顾周全呢？为此时常深夜涕泣，只觉愧对先人。”

宣丽兹扑到太皇太后怀里，双目含泪：“请嫂嫂您不要这样说，嫂嫂抚育之恩，我没齿难忘，这么多年来，嫂嫂照料我无微不至，又谈何亏欠愧疚呢？我自出生到今日，十几年来受到了无数人的关心爱护，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并没有一丝苦楚，您何须自责如此，我心亦不能安宁啊。”

“是啊母后，永福是咱们皇家所有人都奉若珍宝的，谁会不喜爱她呢，也不会轻慢与她，您的拳拳爱心也是有目共睹的，先祖在天有灵，也会赞许您的关怀之心的。”康乐大长公主温声安慰，眼圈亦微微泛红。

不远处的崔祜听闻此间动静，快步赶来扶住了自己的母亲，看着宣丽兹良久无言，转过头去宽慰自己的外祖母与母亲。

皇后自然也未能去照顾自家姑祖母，中途折返回来，与康乐太后等人一同劝抚。

太皇太后只是不断哭泣，于是命妇嫔妃全都围了过来，下跪行礼请求太皇太后不要哀伤，太后也劝慰道：“母后何出此言，您对大长公主的疼爱之心天地可鉴，我们作为后辈也看在眼里。您不必忧心，我们后辈也会一直关怀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此生定会安康圆满，您实在不需担忧。”

“皇祖母，我向您保证，只要孙儿在这世间一日，便会护永福大长公主平安喜乐一日。”宣佑的声音分外低沉，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宣丽兹抬眼看他，他正注视着太皇太后，神情郑重，眸中深沉恳切。

鲜少能见到他如此，不，好像从未见过。

感觉到宣丽兹的目光，宣佑亦将视线转向了她：“你放心……大长公主殿下。”

那视线温柔似春日里的微风，分明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熟悉的……眼眸，却又像藏着什么从未知晓过的隐秘。

从哪里传来的松柏薄荷香气？为什么手心里沁出了汗？

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扣住手心，宣丽兹恢复了清明，耳边听到太皇太后的话语。

“丽儿能得到诸多亲眷的维护，老婆子我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瞑目了。”

又是一阵告罪抚慰，最终以太皇太后拭泪开颜，众命妇齐贺天家情深结束。

“累了吧，瞧你都站不稳了，小脸儿煞白，快回去好好歇息，一会我让御膳房做一盅安神益气汤给你送去。”太皇太后看着宣丽兹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是劳累过度，心疼不已。

宣丽兹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有些累了，对不住嫂嫂，是我不争气。”

“胡说什么，快回去休息，典礼仪式本就繁琐，这身礼服也是沉冗不堪，哪里跟你争不争气有半分干系。”太皇太后小声斥责，召来翠微宫女官：“送殿下回宫，好生歇息。”

随后太皇太后宣布典礼完结，筵席也开始散场。

宣佑不知何时走近了宣丽兹，眉毛拧成了结：“大长公主好似身子不适？”便对内侍吩咐：“传太医去翠微宫为大长公主诊治。”

“多谢陛下好意，我只是有些疲乏，并无大碍，不需劳动太医奔波了。”宣丽兹摇头拒绝，触到他的目光，很快低下头去。

宣佑的身形微顿，复又开口：“既如此，大长公主便早些回去休息吧，千万保重身子。”

待到宣丽兹应答后，他静默片刻，向太皇太后与太后告辞，道事务繁杂，还需处理若干奏折禀报，便很快离开了。

松柏薄荷的味道逐渐消散了，飘忽不定的心神重新安定下来，却仍旧有古怪的情绪横亘在心头，宣丽兹压下种种心绪，坚持要先目送太皇太后与太后都起驾回宫，太后并不以为意，太皇太后也只得轻叹口气，轻拍了拍宣丽兹的手背，由着康乐搀扶自己离开，康乐犹豫片刻，临了叫上了兀自沉思神情莫测的自家儿子。

直到太皇太后的步辇起行，宣丽兹方才收回目光，对着仍在场的命妇妃嫔们露出带着些微歉疚与疲倦的笑意：“今日多谢诸位莅临本宫的及笄之礼，日深劳累，诸位夫人还要出宫回府，未免回程不便，不若就此散席，日后有幸，再邀诸位共聚。”

此后宣丽兹便一直保持着客套笑容送别命妇宗亲，宾客逐渐散尽了。

以皇后为首的后宫众人也起身告辞，行至她的身边，看见宣丽兹强打精神的模样，含忧开口：“大长公主殿下请爱惜身体，切莫劳累。”

“正是，大长公主殿下平安康健，臣妾们才能常伴您身侧以尽心意。”清妃急切地接话，显然也察觉到了宣丽兹的异样。

“不必担忧，我自会照顾好自个儿，瞧我头上的钗环，若是不能照顾好自己，这钗不是白带了？”宣丽兹展颜而笑，指着自己发间钗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