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不算太暗,月亮半边躲进了云层,只将另外半边的光撒向大地,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几个年轻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各自面容惊恐的跳开了。
这是怎样的一副面容啊!
身上铺着一片薄薄的,柔软的黑布,佝偻的身躯,嶙峋的骨架全都能够透过面料,显现出来半分,但哪怕只显露出来半分,也已经让人有一种看骷髅的阴森感。
再往上,宽大的黑色衣服全部兜住他的头,将他的面容深深的藏在阴影之后,在月光之下,只能让人看到他圆圆鼓鼓的眼珠上,那一圈森白的冒着死气的眼白。
也许是跟他离得太近了,几人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属于老者的死人般透着腐朽的味道。
所有的印象结合在一起,几个年轻人看他,只感觉自己是在看一架挂着神经脉络的骷髅。
“啊!”
不知道谁被他吓到,忍受不住发出尖叫。因为所有的人在看清楚他的样子之后,都情不自禁的开始往后一退再退。
月亮的另外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悄的藏入云中,月光严丝合缝的被挡在这方天地之外,让黑衣人屹立在寒风中的身影越发的黑沉孤独起来。
黑衣人见几个年轻人这样的表情,却茫然无措的愣了片刻,才忽然反应过来。
对了,他如今这样的样子,哪怕用黑布全部盖住,也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看。跟季淼许昆炎月珀他们待太久了,他们没什么反应,黑衣人过着过着,还真忘了自己到底什么形象了。
眼睛转向对面的大树边,黑衣人发现那几个人都消失了,就裹了裹自己的衣服,再次发声:“那几个人”
“你是谁???”
忽然有人蛮横的打断他的话,眼神带着厌恶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你把我们的同伴带到哪里去了???”
黑衣人不想跟他们废话,皱皱眉:“我就是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几个人”
“你骗人!”
有一个人忍无可忍的捂着自己起了一串鸡皮疙瘩的手臂使劲搓了搓,神色间带着入骨的嫌弃鄙夷:“我们组织怎么可能有你你这种怪物。”
“太恶心了!”
“他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人吧?”
“卧槽,刚才差点没吓死我,长成这样还真是服了。”
年轻人的心思和情绪总是这么多变。刚才还对他谈笑风生,插科打诨,甚至照顾着有加。现在却已经对他喊打喊骂了。
黑衣人手上转出钢针,盯着一个人的后脑勺看。
那人身后,一个人正面带诡异笑容,一掌拍上了少年的脑袋。
黑衣人有一瞬间的迟疑,脑海中,王扬拄着桌面,下巴搁在自己的双臂上,摇头晃脑的。
“那你的意思是,人性本恶,世界上就没好人喽?”
黑衣人偏过头看他,目光哪怕放缓了,也有种挥之不去的阴森感:“你还小,你的话,说服不了我。”
王扬挑了挑眉,十分不赞同他的看法:“我年龄小是小,但经历的事情可不比你少。你跟着人群打过架吗?你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吗?在失去亲人之后,你尝试过马上要独自一个人面临绝境吗?”
在黑衣人怔愣的看着他的目光中,王扬得意洋洋:“看吧,我都经历过。既然我都经历过,我怎么就没有立场跟你说上一句了?”
“看一个人,你要看他的经历,不能只看年龄。”
黑衣人目光闪烁,用从没有过的眼神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飞扬的眉眼,阳光的笑脸,健康富有活力的身体,完整的灵魂。
黑衣人一遍一遍的看着他,仿佛再看谁的另一种可能性。从他披上这层黑布到现在,从没有过这么认真的再看过一个人。
黑衣人静静的看了他很久,在王扬不解的目光中转过头去,他似是嫉妒,又似是羡慕:“这样啊”
他说着,看王扬,就仿佛再看什么燃烧着的火,明亮又刺眼,温暖又灼人。但片刻之后,他却又心情复杂的低下头,重新回到自己的黑布里,坚定不移的:“不一样。”
黑衣人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很幸运。”
但我不一样。
王扬很着急,年轻的小伙子,总是觉得自己劝人向善,就是在拯救他们。他拍着桌子:“老黑,老黑”
“你试一试啊,我们每个人时刻都在做着选择,我给你的建议,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可能性而已。它可能好,也可能坏。”
“但如果你不去做的话,那你就永远只能待在那里,看不到那个选择的意义。”
黑衣人纹丝不动的坐在桌子旁边,隐藏着黑布里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王扬。
王扬察觉到他的目光,更加卖力的展示自己的眼神。
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在殷勤的在里面添了一杯茶,又小心翼翼的用茶杯碰了碰黑衣人放在桌子上干枯尖锐的手。
直到茶杯碰上他的的手指,黑衣人才终于动了动,目光低垂,落在手边的茶杯上,黑衣人动动自己干枯苍白的手,指节握上了那杯茶。
暖的。
黑衣人看着自己手握住的那杯茶,瓷白的茶杯上有着精致的花纹,显得格外漂亮。
温暖而美丽。
转而,他看到了自己的手。
一瞬间,他从王扬刚才营造的美丽幻境中走出,回到了自己的现实世界。
黑衣人眼睛看着那只茶杯,将它里面的茶水泼到旁边,然后规规整整的摆了回去。
抽回手,黑衣人依然保持刚才的坐姿:“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你的正事是什么?”
王扬看着他冷漠的表情,冷硬的动作,垂头丧气的坐直了:“我这不就是正事吗?”
烈风转瞬即至,很快落到了那个鲜活少年的头上。
这里的风更大了,吹的他身上的衣服猎猎飞舞,那轻飘飘身形,在此刻仿佛也要随风而去一般。
这么一个瘦的仿佛被这阵风就能吹走的人,却轻描淡写的,在刹那间,爆发出了他们难以想象的武力。
手中钢针不知何时出鞘,低低的游走在地上密集的草丛中,准确的扎进每一个人的膝盖,少年们闷哼一声,鲜血迸溅之际,全部惨叫着摔在地上。
钢枪出手,一闪一念,一招一式之间,再度将两人重伤。
迅速,精准,力道十足。
一瞬间,草场上一片人仰马翻。
黑衣人收招回撤,依然站着了众人之间,佝偻的身形被狂风描绘的更加深刻了。
他抚摸着自己再次浸满鲜血的长枪,却舒服似的喟叹一声:“真漂亮。”
他说着,黑袍底下的眼白一动,再次锁定在了几个能爬起来的人,在他们惊骇的面容之中,黑衣人忽然笑了几声。
笑声仿佛被掐住脖子的乌鸦的惨叫,但他自己满意极了。转头看着地上一个年轻人,他拉长自己的声音,慢慢道:“你说对了”
我就是怪物,我甘愿,化为怪物。
话落,周围伏击的人再次朝他扑了过来!
长枪被黑衣人舞的仿佛毒蛇吐信,又像是死神镰刀,所过之处,鲜活的生命消逝,只余满目鲜红。
战至最后,黑衣人披着那身血染就的黑袍,闲庭信步般游走在倒地的人之间。一步一个血印,粘稠的液体顺着草杆向下缓慢的流淌着,最终汇聚进了更深的泥土之中,被黑衣人一只脚再次碾碎。
手指兴奋的颤抖着,尖锐的骨节仿佛如了毒瘾一般,“噗”的陷进一人尚还的温热的血肉。指尖迫不及待划开皮肉,黑红的血块儿争先恐后的流出在,汇聚到草地上。
浓郁的血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草场。
黑衣人享受似的深吸一口周围的气息,嘴巴微张,猩红的舌尖迫不及待的从嘴巴里溜了出来,轻轻舔了舔自己指尖血红粘稠的液体。
仅仅只一下,浸泡着温热液体的双手便迫不及待的转出一根钢针,再度划开那人的眼皮
温热的。
黑衣人的眼睛里,血丝密密麻麻的充斥着眼眶,他一喘一喘兴奋的呼吸着,仿佛毒瘾发作的瘾君子,没有任何理智,之下徜徉在温热鲜红的液体之中。
寂静的草场,脆骨折断的“咯吱”声响了十多分钟,终于被替换成了别的声音。
先是低低的嗡鸣,声音逐渐扩大,慢慢的,终于让人听明白了,是整齐的脚步声。
到了最后,声音几乎变成了雨天的雷声似的闷响,这样巨大的声响,终于唤回了黑衣人的一点神智。
脱力似的瘫软在草丛里,黑衣人抽回陷进血肉里的双手,剧烈的喘息着,他用自己的双手,慢慢捂上了自己布满血丝,却不在呆滞痴狂的眼睛。
草场上的风小了点,仿佛风也被这巨大的声响震住了似的。
黑衣人蹲下自己的身子,足足待了一分钟,才终于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的擦干净长枪上的血液,一一收回自己的钢针。
他做完这些之后,再回头去看声音穿来的方向,已经跟行进的队伍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
黑衣人站起身看着他们,确定了他们不是研究所派来的人,这个时间段,这么多的人,那就只能是攻打研究所的那些人了。
微弱的风从双方之间吹过,将浓郁的血腥味也散了过来。
双方对峙着,仿佛时间都停止了几秒钟。
黑衣人终于动了。将自己的东西收好,他拧了拧身上的衣服,然后抬起脚步要离开。
没走了几步,前面的队伍里忽然传出一个人的声音:“长官,刚才那个人杀的是我们派进研究所的人!”
黑衣人没有转头,连停顿一下都没有,脚下步子加快,挑了一个跟庄园相反的方向,转身就跑了过去!
纵使他对自己的武力再自信,现在的脑子再不清醒,也绝对不会去单挑一支军队。
黑衣人想到这里,看了看天色,被从半夜追杀到天亮,再到天黑,身后的人估计也已经很疲惫了。
加上身法练到黑衣人这样的没几个,所以总得来说,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占尽了优势。
来到了荒废的城区,黑衣人随便找了一家干净的地方,撬开门锁走了进去,打算先在这里渡过一个夜晚。
这家人显然在末世当天是不在家的,屋子里没有尸臭味,这也是黑衣人选这里的最重要的原因。
许久不住,房间里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仿佛这里没人不是十天半月,而是十年似的。
黑衣人有些奇怪,全部检查了一遍,他把床上最上面那层烂布掀开扔了,顺势就躺进了干硬的床板上。
背才接触到床板,伴随“轰”的一声巨响,黑衣人就跟一堆烂木头一起,头昏眼花的摔在了地上。
一片尘土飞扬之中,黑衣人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头一阵一阵的疼,大脑再次混乱了起来。
独自在木堆里做了片刻,在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中,黑衣人把周围的木块儿一拨,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起来。
黑衣人的睡眠很浅,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再次在房间里虫鼠的响动中醒了过来。
不过总算睡了一会儿,他的精神好了很多,身下又潮又硬,空气中都是飞灰,弄得人直想打喷嚏。
黑衣人也不再休息,翻身起来了。
本来选一个居民房是想要睡一觉,没想到还找到一个末世前就已经空了的房间,家具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几乎都被腐蚀的不能用了。
趁着身后的人没有追过来,黑衣人抱着一丝希望,打算搜一下这个屋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趁手的兵器。
至于食物就不要想了,这里荒废这么久,想来那些人也不会再留下什么能吃的食物。
在家里转了转,黑衣人果然什么也没找到,最后手里拿着一包胀气的饼干,一个能坐的粉红塑料小板凳,和一个破烂的不知道能不能用的收音机回到了卧室里。
把小板凳放在地上,黑衣俯身坐下,开始查看自己手里的另外两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