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诸葛也这样说,裴九就更加明白了一切,虽然她不知道慕容渺为何会顶上嫡长子,取本该继承九天神子殿下的兄长而代之,但她相信慕容渺绝对不会是那种为权为名,就残害手足的人。
于是她看向诸葛,问道:“姬止为何会有那卷手书?慕容渺为何会与墨冥互换身份?”
“手书?”诸葛皱眉,“什么手书?”
“你不知道?”裴九怀疑道:“那个羊皮卷,我写的。”
诸葛眸光怵动,像是有什么在他脑中急剧反转,他霍的转身,盯向裴九,“难怪殿主会对殿下突然动手,原来是有了十足的证据。我果然不该留着的!”
裴九被他的眼神惊住,问道:“留什么?”
诸葛看她的目光变了,比之刚才,似乎更为坚定了些什么,裴九感到脊背发凉,她知道,这是一种死亡迫在眉睫的感觉。
诸葛道:“古往今来成为九天殿下者,必是修罗地狱走出来的人,我们的殿下,亦不例外。”
裴九仔细听着,实在难以想象万人信奉,赐福天下的神子九天殿下之尊,本该拥有无上荣光与万丈荣耀的出身,却会被截然相反的对待,不是养尊处优,不是骄奢淫逸,更没有得到被捧在手心里天之骄子该有的荣宠。
诸葛道:“大殿下先天不足,身为嫡长子却无法接受严苛冷酷的训练,而在那种情况下,嫡长子若是没用,是九天神殿的不详。届时他就只能被舍弃。而被舍弃的嫡长子,也将成为九天神殿的耻辱,会遭受到比平民庶子还要冷酷无情的对待。根本无法存活!”
诸葛冷眼看向墨冥,“殿下虽与大殿下一母同胞,但少时生性沉默,寡言少语,偏生就是与哥哥感情甚笃。最是见不得兄长受苦受累,因为夙凛殿下天生体弱,习不得内功心法,四岁测试那年,小殿下误穿了夙凛殿下的衣服,殿主的随从将他带去见殿主时,阴差阳错,被错定为了九天殿下的继承者。事成定局,等到小殿下的一众随从发现时,为时已晚,未免受罚,为首的随侍雷厉风行,索性将错就错,将二位殿下身份互换。”
裴九质疑,“那慕容渺才那么大,他怎会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九天神殿的殿主,听你说应该是位很厉害的人物,又怎么会轻易被蒙混过去?”
诸葛看了她一眼,继续道:“那个为首的侍从为了保守秘密,将当初所有知情者,逐个抹杀。而他更是告诉了年幼却并不无知的小殿下,如果不这么做,他的哥哥就会死!”
说到这里,诸葛的眼中浮现出沉淀多年的陈年往事,“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出生在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高贵圣地究竟有多痛苦。所以人都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的,没有人敢对殿下笑,没有人敢在殿下面前表露出半丝情绪。永远低着头,垂着首,不能也不敢直视殿下,因为那是对神子的不敬。所以殿下自一出生,面对着的,就是人们心目中为之向往的金碧辉煌,只不过黄金玉石,都是冰冷死板的,神殿尊崇也是毫无感情的,唯一对他笑呢与他说话的,就只剩下与他同为双生子的血亲兄长。”
裴九无法想象慕容渺与墨冥有这样的童年,蹙眉心头,忽然很想抱一抱那时还那么小的慕容渺,“那他们的父母呢?难道是那位殿主?”
诸葛不语,避而不答,继续道:“小殿下既然取代了哥哥的位置,自然就要开始嫡长子的训练。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训练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的,但每次殿下回来时,总是会沉默一晚上,有时我会听到有细弱无助的哭声,但每当我起身时,哭声就又消失无影了。起初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中,我才看到过殿下在哭。他缩在角落里,发出属于那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无助抽噎,瑟瑟发抖。”
裴九想象着那个画面,心开始抽痛。
诸葛道:“后来,殿下越来越大,我便不曾做过那样的梦了。直到殿下八岁那年,忽然带了满身伤回来……”
裴九的心提了起来,眼睛也瞪的很大。诸葛道:“我第一次从小殿下的脸上看到了惊恐与本该属于他那个年龄的害怕。但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身上穿着的白袍浸透了鲜血,我不用问也知道那是什么,只不过这次却不是殿下一个人的血,他杀人了。”
裴九抿唇,心一下子落了下来,意料之中,却也是不能接受的。
第一次杀人,她知道是什么感觉,所以才会更加痛恨以及厌恶促使这一切发生的推动者。
“一回生,二回熟,殿下很快就会习惯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从开始的十人,到后来的百人,千人炼狱之中只活一人,拼杀血洗,殿下的心自然也就冷了。当然,这其中不乏殿主的栽培,推波助澜,使他看透我不杀人,人即杀我的自私本性。如果他不照做,便会将夙凛殿下丢进百鬼笼。百鬼笼是何地?没有人会比殿下更清楚。所以,夙凛殿下虽说不算是养尊处优,但也并没有见多少血腥,他被养在院子里,成为了殿主要挟殿下的筹码。”
裴九看向墨冥,“可他现在看起来并不像什么先天不足,无法修习内功的样子啊?”
诸葛冷笑,“哼,有一种药,可以催化莲花堕使其变异,形成一种阴邪功法,但是却会损人阳寿。当初小殿下费尽千方百计才不让殿主给他兄长喂服的东西,没想到他还是用了。”
裴九看向墨冥,他的眼睫似乎动了一下,裴九以为他要醒,可是紧接着却又没有动静了,只能当成了眼花错觉。
“殿下很少被允许去看兄长,只有训练得到殿主的认可,才会被带去夙凛殿下的院落待上一会儿。而小殿下自是什么都不会说,夙凛殿下自然也就什么都不会知道。”诸葛唇角扬起一抹嘲讽,“世人就是这样,心甘情愿默默付出的,永远不可能得到本该有的回报。等到殿下从杀外人,到开始杀自己身边之人时,他已经十岁了。十岁,不大也不小,该学会怎么面对刺杀与背叛了。所以殿主很不满意,小殿下在面临贴身侍候了他整整七年的,或者自记事起就一直照顾着他饮食起居的心腹亲信会突然暴起刺杀他。殿主以为,他本能立马反杀的,然而殿下却受伤了,而且那个人没有死。殿主很失望,所以,就让那个人去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大殿下。结果自然是那个人仍旧死在殿下手上,然后被鞭尸凌迟,挫骨扬灰。”
裴九疑惑,听之前诸葛明明都已经用我了,原来那个人还不是他吗?
诸葛看着她的眼睛,似知她心中所想,道:“那个人,是我的兄长。”
裴九了然,“后来呢?”
诸葛表情漠然,像是在说别人身上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往事,跟他毫无关系一般,道:“后来,后来殿下就都习惯了。那时我想,哪怕是他最最敬爱的兄长突然有一天拿着剑指向他,他也不会觉得惊讶了。但他却遇见了你!”
矛头突然指向自己,裴九无意识的握紧身上的布条,本以为诸葛会说出她那段遗失的记忆,可却并没有,他直接跳了过去,“终于,他还是等到了那天,自己的兄长,拿剑指着他……”
裴九屏住呼吸,虽然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见到的慕容渺,但更不想打断诸葛,只是瞪着他,听着他继续道:“我还记得小殿下当时的表情,他看着自己的哥哥,只说了一句话,‘兄长,这剑太重,我来帮你拿吧。’”
裴九眼眶一热,死死咬住了下嘴唇。
诸葛木然道:“大殿下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证明那把剑他拿得动。他刺向了小殿下的心口,只是偏了,但他逃了。”
裴九忽然想哭,可是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眼泪也被硬生生逼了回去。
诸葛终于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她,等待裴九开口。
裴九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虽是眼眶湿润,却已经恢复正常,她看着诸葛道:“你与我说这些,你觉得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