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庭外的阳光,明媚得晃眼。始临高地丘陵区的吱吱鸟在这个夏天,喜欢顺着风,在整片高地的树梢高端翱翔。
现在没有风,吱吱鸟就蹲在树梢打会儿盹。
绯缡笔直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那辆在停车场远角的车,依然停在那里。
她一眼都没有投过去。
“绯缡。”
她充耳不闻,继续顶着阳光朝前疾走。
“绯缡。”
身后传来清晰的跑步声,呼喊声这样急切。
吱吱鸟最喜欢学高亢的音调,这个午后,在停车场的树梢上,寂静得连微风都没有掠过尾羽。
现在它听到声音了,一下振起翅膀,飞出树叶缝。
“哩,哩。”
吱吱鸟短促有力的应和声,仿佛一下子炸开半空。
商檀安抬头一望,那鸟儿已踪影渺然,只留下余音缭绕在心头。
开阔的停车场中央,前方的人终于停下,转过身来,等着他。阳光下,表情清冷得让人心里发酸。
“绯缡。”他向着她跑去,吸了半口气,用他一生中最轻软的语调问道,“回家吗?”
在他身后,晏青衿晏青丝兄妹肩并肩,刚刚走下调解庭大门的步阶,远远地看来。
“嗯。”
她抬脚,继续朝自己的车走。
商檀安随即跟上。他几乎没看脚下,一直半侧身望住她。
“我开沃沃七七七八野地车回去,还是我到通桥再预约一辆车?”她语调干涩地问道。
“”他一时回答不出来。
“能不能各自回去?我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
“好。”商檀安很快点点头,“我到通桥预约通勤车,你还是开我们家自己的车,路上小心,我会在你身边。”
绯缡背过身去,很快上了车。没有一丝招呼,车子便腾空离去。
琼哥普照四方,在原野上到处挥洒着光芒。
出了通桥后,在千屏山系上空,一辆通勤车追上了她的野地车,然后一直伴在左右。
绯缡全程交给自动驾驶系统,她低着头,用力集中精神,目光聚在她打开的虚拟投影屏上,那一份份文件,用词严谨枯燥,她必须很用力地集中精神,确保再无差错。
奶灰色的宅子被阳光照耀着,风果的花大片大片地盛开。
商晏欢喜地从它正在晒坐的廊下云青石条上起身,大步迎出门。
“先生,夫人,回家啦。你们辛苦了。”它琢磨着,先生休假在家,夫人陪休,这家里作息都不算数啦,它还没做饭呢。
绯缡下了车,看见商檀安将车并排停下,大快步绕过车头向她走来。
“绯缡。”
没有人回应它。
商晏咕噜咕噜转眼睛,先去门楣边将花铃铛串儿掐住了。
绯缡径直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晚饭怎么吃?”
商檀安觑着她,露出一丝笑,软声道:“你想怎么吃?”绯缡没有即刻接话,他很快道,“我看看家里有什么,今天时间还很早,我们明天开始吃营养剂,今天再做一顿正餐怎么样?昨天你做得好吃,今天我来做。”
“好。”
商檀安的笑容更大:“我看见厨房还剩一块乳麋肉,做酱乳麋好吗?搭一杯清淡点的果蔬汁。现在还来得及从我们沃沃食堂订尾无骨鱼,熬汤。”
“你决定吧。我先去休息,待会儿出来帮忙。”
“好。那你先歇一歇,不用帮忙,商晏很厉害的。”他轻侃起来。
商晏挺了挺胸膛。两位主人没有注意到它。
“嗯。”绯缡跨了进去,穿门厅,径直上楼。
商檀安疾步跟在她身后,走上二楼廊道。
“我休息一下,可以吗?”绯缡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睁大着眼睛询问,她非常有礼貌,似乎不知道怎么样争吵。
商檀安张了张嘴,下意识点了点头。
房门便在他的面前关上了。
他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廊中寂寂,里头也不闻一点声响。
商檀安敛眉垂立半晌,深呼吸了一口气,快步转身下楼,往厨房去。
半个小时后。
“要帮忙吗?”
他倏然抬头,见绯缡站在门口,容色端静,身上却是没换家居服,仍是出庭的那一身。
“不用,不用。”商檀安立时绽开笑容,迎到门口,才想起自己两手酱料,便尴尬地平伸着黑乎乎的手掌,一个劲解释道,“我在抹酱料,洗了手的。”
“商晏呢?”
“我叫它去河岸边拔草了。”
绯缡点点头,看向料理台,满台都是盘盘盏盏。她从商檀安身边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打开橱柜,将厨房罩裙拿了出来。
“绯缡,我行的,你别累到了,”商檀安快步拖出一把椅子,“坐着吧,看着就行了,给我指导两句。”说着,他笑将起来。
“既然一起吃饭,做事就是应该的。”绯缡抬起眸,“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忙?”
商檀安凝目望着她,嘴唇蠕了蠕,却没说什么,旋身从料理台下想拎起一篮菜,马上又缩回手,笑道:“我的手不能碰,集市的菜刚送到,你看看喜欢吃什么就挑什么,帮我拆包装吧。”
“好。”绯缡弯腰拿出菜篮。
商檀安含着笑,继续给乳麋肉抹酱料,瞅着绯缡拆了两样蔬菜放进盘中。“绯缡,还有芽尖,怎么不拿?那是你最喜欢吃的。”
绯缡便取了芽尖,撕去了包装膜。
窗外,商晏的身影在岸边草坪上来回几趟,琼哥的晚霞撒在小河上,随风荡起点点晶光,对岸树林的树尖斜影努力地跨过了河面,投了细巧的一排细缕在草坪上。
商檀安无意于窗外的一切,耳边只听到厨房中静极里的窸窸窣窣的包装膜碎裂声。
“绯缡,今天早上我起来,看见风果开花,开得好极了,你在家照料它们,太不容易了。”
“照料田地的是商晏。”
“绯缡”
“檀安,想谈什么的话,放在饭后吧。”绯缡垂眸,将蔬菜摆盘。
“嗯。”
又半小时后,商檀安将最后一道无骨鱼汤摆上餐桌正中,笑意浮上眉梢,扬起眉向窗外喊道:“绯缡,饭好了,吃饭了。”
琼哥挂在树林最高的树尖处,将将要坠,红红的圆盘下缘已被戳破,细绒一样的顶梢头远望就像拓印在琼哥上。再往下几寸,绯缡的树屋犹如裹了一层金粉霞光。
浣己河的小渡口,立着绯缡。她站在商晏对面,闻声转过头,琼哥的光芒自她和商晏之间穿透,映亮了她的脸颊,也映亮了她颊边飘过的一缕碎发,红得轻柔而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