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的晨光起初总是清冷的,大圆盘似的红太阳逐渐穿透夜霭留下的雾气,晨光变得清亮温暖起来。
那是娜莎最爱敷美容脸的时辰。
板车咯咯咯地走着。
她微微阖目,惬意地让阳光洒在她脸。
商檀安坐在她对面,老样子,他得把长腿都曲起来缩拢才行,不过,今天空间更小,他的整个人都得蜷紧。因为,这会儿板车中间又是出摊的两大满袋零件。而且,他胸前还捧着一小袋饰品搭头。
哦,这些搭头比娜莎给他的两千件模样稍微次了一点。娜莎还是讲信誉的,昨天商檀安趴活去,她放出空腔整理家务,叫空腔把这批赶场用的搭头随便搅和出模样,免得商檀安看见了,发现他花了钱买的货和顺便送的搭头一个档次,心里要不平衡的。
人,还是要叫人安心住在她庄的,不是么。
可这人呐……
别看娜莎合着眼,听着板车咯咯咯地走,好像没啥事,她心里正盘算事呢。
咯咯,咯咯,板车在打弯,出了西村地界喽,今日这四村小集流动到南村南坡。车子太重,载了两人加两大袋货品,飞不过路的这条干土沟,正沿沟边绕路呢。
两大袋子零件发出互相挤撞的嗤哩哗啦声,声音不大,商檀安伸手扶住了。
娜莎都听在耳里,继续慵懒地感觉着暖融融的清晨阳光。
这个不要钱的伙计,缺点是违背不了人体的自然需求,每天固定耗口粮,其他倒是越来越能手了。
她在思谋下一步安排,总要叫口粮值回来是吧。万一他最后没钱抵口粮,拿他劳力抵,勉强也行。
他到底有没有钱呢,娜莎总在想,昨天从八荒城里到她蒙特庄,死胖能给他送到哪处。
昨儿晚,躺在床,她都在琢磨这个问题。可惜他说不出具体位置,叫她真是为难呐。没法计算脚程。
娜莎心里有个小想法,她总觉得,这位老实伙计不老实,即便没有大钱,指不定还有一些小钱钱,在他自个账户里。
从八荒城到蒙特庄,路不远呢。死胖也许根本不给送,他没办法,自己叫车回的。又不敢叫她知道他还有钱,怕她多要吃用开销,所以半道下来,剩一小段自己走回来,在她面前装苦装累,拿五个工钱糊弄完事。
娜莎有种敏锐的直觉,自己的推测是最合理的。谁花了两千,不,两千零五十星币后,正好一毛一厘都没了?正常情况下,总有一点点零头的。凑这么整,又不是刚出门,路到处要花销,这里花花,那里花花,没点零头不可能。
叫车这点小钱钱,娜莎没放在心。咳咳,卖零件时,这三五星币也值当挣的。但现在,娜莎是怀着押大宝的一腔激情,苦心帮这位天降的伙计在西村过好了明路,造好了妥妥当当的清贫而又高志的游历家的人设,瞧,她都雇着这位游历家扒坑翻垃圾,介绍他趴活,又带着他一起去赶场摆摊了。
这时候,她发现他能自个转账花钱叫车?
喜悦呀,真喜悦。
不过,虽然她是情愿他有钱的,但终日辛辛苦苦地白养着,首先,他藏着掖着钱,躲着她不叫她知道,她心里是止不住恼的。
其次,究竟藏着掖着多少钱,她心里更是摸不准。夜晚的故事一夜一夜地听,软化人心灵是不可能的,叫她以后少要点开销,那是没门。
但她感觉这故事很真。找老婆费钱呐,穷山恶水地打听,也许找到这一步,真是没剩几个钱了。
设想,他一直就能转账,而前几天借口不能再转,支支吾吾地拖些时间住在她这儿,是看她人好,找个便宜住处吧。
什么便宜,呸,相当于免费,五个工钱能抵什么。
娜莎拢了拢眉心,他要真是只剩下一点零头,藏藏掖掖抠着花,流落到她手中,她也只好榨他劳力了。愁的她。
“没有睡好吗?”商檀安轻声问。
她摒了摒,哗地睁开眼:“晒太阳呢。你看着路就行。”
真是的,打断她思路。
眸光在商檀安脸停顿一下,又在他全身打个来回。娜莎想着今日这早场小集,得碰面几个人,心中一动,从袋中拿出两个茶果。一个捏在自己手中,一个呼啦朝商檀安抛过去。
这还是他送的呢,都搁了几天了。
“吃一个。”
“我不吃,早吃饱的。”商檀安伸手接住,又递回来,“你吃,饿了吗?”
“叫你吃就吃。”娜莎瞪道。
商檀安看看她,没再多说,自己拆了花花绿绿的包装,放进嘴里。
就这点,娜莎非常欣赏。伙计温顺听话,老板最省心了。
她把玩着自己手里的一个茶果,眯起眼,继续让阳光敷着她眼皮。
“……你怎么不吃?”
她半仰脸接着阳光,眼皮都不抬,嘴角勾起弯:“看你死了没?”
对面仿佛静了数秒。“……从摩邙买的,是特产,很安全。”
娜莎的一只眼掀开一条缝,瞅见商檀安面朝着她,非常……
嗯?这啥表情?
她笑一笑,眼皮再次垂搭,懒洋洋道:“你也学点生活经验,我是在教你。”
商檀安一愣,垂眸没有说话。两大袋的零件,还有他胸前的搭头袋子都随着路面发出嗤哩哗啦的轻撞声,他用力地扶住它们,用他的胳膊,他的整个身体,扶住它们,把它们扶稳当。
娜莎即便半阖眼,也能感觉到现在的阳光里,掺进了一种特别静滞的味道。
她慢悠悠地等着。
“绯缡……这些年……在外面……”
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好像藏着无尽痛苦。娜莎飞快睁开一只眼睛,溜过对面满头白发的人。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要死了呢。”
“我不会死……茶果是安全的。”
娜莎噗嗤一声笑出来。
商檀安柔和地看着她,继续向她保证:“我不会死。”
她不在的这些年,他依旧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工作。
他领任务再飞贝塔,也带队前往泛大海幽暗深处试机。每一次,他大踏步走向信仰堂的玉台阶,唇瓣触向那冰凉的棱边。
求你教导我如何安全地撑到她回来,求你一直护卫她,不叫我们永分离。
他的喃喃声,萦绕在自己耳边。
“我不会死。”商檀安又说一遍。
“得得得,知道安全了,重复个啥嘛。”娜莎放心地闭眼,带着鼻音,叽里咕噜地低哼。“送东西要叫人放心吃,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