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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晏记得,空腔开始出去浪,是在始临医院的春远照院长又来过之后。

那天晚上,先生下班回家,春远照和先生一起来的。

春远照给夫人带来了一些礼物,喝了它奉上的茶,没留下用晚饭,就走了。

商晏听见春远照说:“晏姐,你的居家休养期可以结束了。趁春光还好,到处去看看吧。我们罗望添了好些景点,供大家休闲去的。这段时间景色都很美。”

“要是去陆七区,”春远照转头对商檀安交代,“危险的地方暂时不要带晏姐去参观。”

“晏姐,要是来始临,逛累了可以来医院喝杯茶。”

这话说的,商晏暗中嘀咕着给春远照准备了一堆瓜果回礼。商檀安回罗望后,给它做了一番升级,顺带把它的情商也提了提。商晏发现,有些人类的情商似乎还比不上它呢。

它紧紧跟随主人夫妻俩将春远照送出,听见先生揽着夫人转进家门时漏了一句:“空腔的特许证看到了吗?”

“看到了。”

第二天一早,商檀安和绯缡手拉手出门。“我们晚上一起回来,你自己看家。”

商晏哎哎地点头,一转头,嚯,空腔那大家伙头上顶一坨五彩光,跟通勤车的提示标灯一样,是要干啥。

连先生都在笑。

夫人鼓起脸颊:“它要走空轨,如果有会车,我给别人提个醒,它跟车一样。”

“好好,蛮好看的。”先生立即放弃了审美立场,夸起了空腔。

空腔越过商晏,侧转回来,大脑袋低下来:“大管家,再见。”

喂喂喂,它怎么也跟先生和夫人一起走?

商晏羡慕地望着那大家伙嗖地飞起来,跟在主人的车后面,窜上了天空。

啊,那家伙的顶灯是多么地不合时宜,晨曦已经推开了,天空青亮青亮的,那些五彩指示光根本用不着啦。

根据征召署的时间安排,绯缡还有三个月的假日。商檀安早就申请好,从今天开始,带她上班。等到了周末或者月末休息日,他再陪她去春远照说的那些景点游玩。

这是他带绯缡去上班的第一天。一路上他比绯缡还兴奋,事无巨细交代着她,大意是叫她就在他的办公区转悠,等他叫吃饭,他开会时顾不了陪她,那她就自己休息着,先别忙着想到处兜。

他还时不时地从车控屏上观望空腔的飞行表现。

绯缡都答应得好好的,也没怎么操心跟在车后的空腔怎么飞。这纯属赶路,空腔完全可以自己驾驭,在家里的田野上都飞过千百遍了呢,现在无非更高更远一些而已。

从沃沃平原的晨曦里,空腔跟着车子走出商家的私家空轨,攀爬上沃沃的通勤空轨。

那一刻,沃沃卡衣贝的戍卫营地、去往陆七区的设置路线上的各区护卫巡逻队、通桥要塞的全球空轨监测网络,都同时新增了空腔这个名字,标识为个人陪伴机,序号为01。

它既不是通勤车、野地车、海神战车,也不是执行作业的特种机器人、辅卫、罗机。

它是空腔,一个从登巴来的新机种。现在还说不清能干啥,但飞行数据出来,表明它单飞能力还不错。

这时候,默默地盯着空腔的飞行标识的所有人都想不到,没过几年,个人陪伴机成为了小青青那帮小家伙们的出行卫士,只要他们安排一个野外出游,一路上全是一溜儿的个人陪伴机的标识号,当然那是友情改良过的。

空腔留在个人陪伴机的序列里,时间很短,不过,它以后被挪出这个序列,也还占着01的流水号。

空腔在登巴被注册成绯缡的个人陪伴机,现在又特许取得了罗望星上第一张陪伴机行走证,那表示,只要它的主控人有场所的自由出入资格,空腔也就有嗯,基本上这样,有几项例外。

比如圆屋指挥部,比如始临医院,比如小青青育儿园,又比如陆七区的中控大楼,都是例外。这些地方因为规矩严苛,禁入很多机器。

圆屋只准进圆屋的辅卫,始临医院只准进医护机器人,小青青只要小青青自己的保育机器人,陆七区冠法亚山脉最高峰上的中控大楼,现在可以称为中控山,从中腰办公区以上,杜绝除行政服务机器人之外的所有机型。

刚开始的几天,商晏以为空腔在外头多浪呢,其实并没有,空腔一到中控山的山腰,就被寄存了。

绯缡跟着商檀安上班,她是个极能安静下来的人,在他办公室的休息区看蓝天白云的风光,读读星报,吃吃茶点。

以前商檀安对中控大楼的茶点不怎么积极,现在他的助理机器人每趟茶歇都不会错过叫餐厅送。

绯缡这一吃,就把中控山餐厅的小食吃了个遍。有一天,她点评道:“这个吃过了。”

开始重样了。

商檀安就笑。他的工作很忙,整天大小会议不断,能回休息区陪她的时间甚少,恐她几天都待在峰顶,生出闷来,遂就想了想,叫过助理机器人,让机器人带着绯缡下山去逛逛。

绯缡出了中控大楼,领出了空腔,开始闲逛。

山脚下遍布训练场,罗望所有的机型几乎都在这里看到。绯缡经过每个训练场时,会停下来瞧一番热闹。

她和助理机器人身量适中,在鸟语花香的林边儿一站,倒也还好,只是空腔是高个子,有时候人家好端端地训练着,一回头,就见一个大家伙憨乎乎地挤在一大丛树中,脑袋方方正正,突出了树梢顶,不错眼地瞅着他们。

空腔招人稀罕。

会招一些人来打招呼,多是第一军团那些指挥官。彭逢、文奇、熊美、徐进才好多人即便训练不能脱身,也会给绯缡发条信息:“晏姐,你好。”

离谱的是,他们似乎都知道绯缡在中控山专吃茶点来着,要是恰遇到茶点供应时候,见她在外头,没来得及回中控山,就还会用自己的份额要一份,送给绯缡,说是请她品尝训练场周边小餐厅的口味。

绯缡眼瞅着就要把半边陆七区的大小餐厅都尝过了。

她溜达得越来越远。商檀安有时候有空了,回来陪她茶歇,人却不见,但他实在也叫不着她,一时半会儿叫不回来。

眼前的训练场十分大。两侧山峰林立,琼哥照得什么都是明晃晃的,来自太义海和西缘沙漠的暖气流翻山沉降,降到这片谷地,催得遍地山树花开。

绯缡才捡了一处树下阴凉,安顿好观摩位置,身后空腔扑簌簌地拨着树叶,也寻了一处空档安顿它自己。没多久,一架在训练场半空盘旋的罗机飞到了跟前。

绯缡寻思着是哪位熟人,她怪不好意思的,又害人过来打招呼,打断人家训练节奏,其实熟人们不必特意这样的噢,是蕲长恭啊。

多少年未见,前几月刚落地罗望时,他以防长的身份透过星舰通知屏,念了一段给所有人的落地欢迎词,绯缡还记得的。

“晏姐,你好。”

“你好,蕲哥。”绯缡露出微笑。老军团人都这么哥姐地称呼,她也随大流。

蕲长恭微顿,脸上的笑容更大。“来逛?”

“是的,影响你们了吗?我马上走。”

“别客气啊。”蕲长恭的态度很热情,说话也爽快,“我在给人带训,常规训练,正好到中场休息了。这是我的罗机,风鸣剑。”

绯缡瞅了瞅,赞道:“以前见过,好像更漂亮了。”

蕲长恭又是一愣,他自己转个念,倒是回忆起绯缡确实见过,以前罗机到本庞海拂雅海湾有个行走训练,她帮着做岸上后勤支持。那是罗望五年的事了。

“你记得大好了?”

“嗯,差不多。”绯缡点头。

“那实在太好了。”蕲长恭笑起来,十分真诚地望过来,“祝愿你以后无病无灾,健康快乐。啊,我还没当面恭喜你和商督长喜结连理,现在要说一声恭喜。”

“谢谢。”

蕲长恭望向绯缡身后的空腔:“你做的?”

“是的,见丑了。”

“能打吗?”

“嗯?”

“看见那里的机器人了吗?”蕲长恭指向训练场,“那些是陪罗机训练的训练机,要不要打一场?”

训练场上,分立着两种机型。一种高大威猛,像风鸣剑一样的罗机,大约有十来台。另一边则是密密麻麻一大堆,看样子和普通的机器人差不多,但在刚刚的训练尾段,五六台七八台地盯准一台罗机,上下翻飞,踢打啄咬,凶狠得厉害。

“让空腔去玩玩,你在旁边看。同意的话,我跟你家商督长说一声。机器切磋,对人没有危害的。”

“不用说,同意。”绯缡绽开笑,答应得飞快。“他在工作,不用说。”

空腔扑簌扑簌扒开树丛,对着蕲长恭叉手弯腰:“谨遵长官吩咐。”

蕲长恭瞅瞅这一人一机,正都含笑等着他领过去,他暗中思忖,病好了,对性情还是略有影响,好说话多了。

小时候也曾蕲哥哥地叫了几天,再碰面讽他长工,现在找着真正给她管一辈子的长工了,总算客气叫他蕲哥。

时光倥偬挺好。

这些天,他不少同僚旧部都在好奇她带来的这大家伙,但都不好过于打探。今日不巧碰着面,他也挺好奇的。

蕲长恭这一领,也没想到他从此领出了陆七区训练场上的一个客卿。

“陪练机器人和空腔玩的时候,万一不小心发生损毁,怎么赔?”空腔上场前,绯缡问道。

蕲长恭愣了愣,他从来不管这等事的,陪练机器人坏了,自有后勤服务团队换上来新的,哪需要赔?

“不用赔。”蕲长恭这么答道,心里不由想到他俩一段公案,观绯缡表情,也看不出她是否从商檀安那里知道了当年他的操作,只觉还是一顿尴尬。“要是空腔打坏了陪练机器人,算我的。”他包揽道。

绯缡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这一场,空腔比较蓄敛,小机器人都是一个一个上来玩的,它没使出登巴业务会上打蛮架的模样,只是游斗几番,挨个把陪练机器人都敲上一记就停住。

蕲长恭也生怕打坏绯缡的陪伴机。听说都是拼装的,他消息也灵通,知道她在登巴颇过了一段苦日子,那估计是她自小到大都想不出来的苦日子,所以给陪练机器人设置的是最低一档难度。他只是听闻她在各训练场都巴望许久了,远观有啥意思?邀来这样体验一番,聊表好客之意。

这天,大家都挺高兴。

绯缡没明确赔偿问题前,她才不让空腔使劲儿呢。下场松动松动可以,不能给商檀安添出开支的。

商晏有时候去空腔的炮楼窜门,带一句问,见着红果了没有?和红果打架了没有?

见着了红果哥,没打架。空腔摇头,先生不给打。

商晏嗤一声,红果摆谱,摆到自家人头上了。

那你干嘛去了。

跟在祖祖后面走,有时候有人邀请,祖祖就让我去和那边的陪练机器人友好互动。

嘁。商晏简直瞧不上,大老远去干嘛,还不如找它,它曾是先生的陪练机。

绯缡随着商檀安上班点卯,在陆七区过了一段悠闲日子,假期过了一多半。

凤花儿和华婧等人又来探望时,说起收播节。

罗望的节庆名目越发多了,历法部节事司每年都要讨论新增一两个法定节日。收播节是在绯缡走后新添的,列于征乡节之后,八月里的最后一个周末,那时几大定居点陆续进入夏收秋播之间的农闲。

这个收播节,寓意美好,罗望人辛勤劳动,物产丰饶,欣欣向荣。每年这个节日里,都会有盛大的文艺演出。

另外,八月正好还对应着罗望历史另一个重大事件。罗望五年的八月,第一个罗望本土宝宝出生。虽然没有为宝宝专门立一个节日,但是每年到了八月,指挥部都会给小青青育儿园下拨活动经费,华婧和方司徒就带着小青青的小家伙们排练节目,开始是育儿园单独搞亲子联欢,后来就并到收播节,向全球汇报表演。

所以收播节的重要性已经和开年节、征乡节一样了。并且,没有开年节那样让人充满厚重的使命感,也没有征乡节那样总带着深沉的思乡情绪,八月的收播节只有全心全意地欢腾。

“绯缡,你报一个嘛。”凤花儿怂恿道,“我们几家小孩都去表演的,让他们也看看绯缡姨姨的表演嘛。演得好不好,都有奖品的,要是公认的前十名,奖品更丰厚了。”

华婧也鼓励,还给绯缡看前两年的节目回放呢。

她们是想让绯缡加深融入罗望,他们征召人的家园。

凤花儿还偷偷鼓动商檀安:“商哥,你让绯缡去报名嘛,你也去,你们手拉手去台上唱一个,你老是把她藏着,怎么行。绯缡后头就要上班的,你看几批新人都对她不熟,你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她嘛。”

晚上,凤花儿等人走后,两人睡前说话。

“缡缡,你想去吗?”

绯缡靠在檀安的胸前,忽然莫名其妙地轻喃:“檀安,我很幸福,真的,我每一天都感到很幸福。”

商檀安错愕不及,随后搂紧绯缡:“我也是。”

绯缡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有这种感悟,但这种感悟是真真切切的,她抬手轻轻地摸着商檀安的头发,现在他的头发已经恢复成黑色了,但当她想起他白头发的样子,就觉得会心疼。

也许经过的磨难太多,现在每一天,无论是平淡的,还是有些事情忙碌着的,她都觉得非常非常值得珍爱。

罗望五年的八月,他们离婚,都不太好过。这之后的收播节,别人欢庆着,他不知怎么过的呢。

在浣己河北岸的树屋里,他俩对坐聊天,每每看他开心介绍他的藏酒,她仍能从他熟稔的动作中,看出曾经独自捱过的悲苦。

“我去。”她笑道,“我想去。”

她要去报个节目,挣个奖品回来,送给他。

就像他当年挣了奖品,送给她一样。

绯缡不跟檀安去上班了,她要排练节目。

她开始了独立行动,有时候她还带空腔去荣欣找凤花儿,去北戎野找华婧,咨询些节目细节。

商檀安很快意识到,前期他过度紧张,绯缡却相当从容,想通这层,他便每天和绯缡高高兴兴地在家门口吻别,晚上再高高兴兴地回家来,只等着她的节目。

罗望十年,八月末,绯缡站在舞台上。

大幕拉开。

她穿着一身深红袖箭衣,她那个笨拙且巨大的陪伴机器人,空腔,并排站在她身旁。

音乐响起来,鼓点带着固定的节奏狠狠地震起来。

绯缡和空腔用右脚轻轻点地,踏着节拍。

一分钟她和它仍在踏节拍。

看的人起先新鲜等着,带表演机器人上台伴舞的,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这位是一个人在台上,带个机器人添点热闹,没毛病。

只是略略稀罕的是,别人带的表演机器人都是真人大这位一带带这么大个。

在场观众有一些早就知道空腔,见过空腔,不过今天空腔也让他们意外,它被涂成全黑色,看起来越发威武了。

有一些观众,尤其是后面几批的归化者,还不知道空腔,开始以为舞台上带来了罗机,惊喜莫名,再一看节目单介绍,原来是一台陪伴机器人。

等这些观众对舞台亮相的想法都在心头飘过,绯缡和空腔还在踏着节拍。

两分钟了好吧,表演者大概没其他花巧了。

这是可以包容和理解的,因为好多节目都是节目组的人四处拉人头,为了烘托欢乐气氛,拉拽进来的。

那台上的舞者,和巨大的机器人一样,目视前方,笑容没有,只是实实在在踏节拍,有种被迫认真完成分派任务的感觉。好吧,看起来责任感很强的。

三分三十六秒,这简直是太长的前奏了。每个节目的表演时间只有六分钟而已。

台上的绯缡和空腔依旧一下一下踏节拍,甚至连上身都没有轻微摇动的迹象。绯缡还好,总是女子,形象柔美,以脚点地也甚是轻巧,那机器人却笨头笨脑,顶着一声英武黑,却总漏出憨气,每次抬着脚落下,就跟跺地似的。

实时的现场分一般般,这现场分不用观众费心评,卫生教育部协同始临医院设了现场情绪感染指标,能看到舞台的感染力。

宣传部出来的艺术评委们风仪好,见表演时间过半了,现场分还不太过得去,仍耐心地等着节拍过去。

台下观众却有些看得耐不住笑起来,总算没嘘。

但也有观众,却慢慢定睛比较着绯缡和空腔,他们一高一矮,一粗壮一纤巧,外形迥异,但每个关节的带动,却是一模一样的。

三分四十秒,音乐开始高亢,就像终于走上缓坡。鼓点密集起来。

绯缡和空腔踏的节拍加快。

其实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加快,但起初他们只是在优哉游哉的基础上加快一点儿,观众并不觉得速度有多明显的改变,现在却是在已经很快的基础上更快,人们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跟着快跳,感觉快得马上就要跳出胸腔。

节奏越来越狂野,绯缡和空腔依然准确无误地踏住每一声鼓点,而他们的脸上,表情一直没有改变,简直让人受不了的云淡风轻。

鼓点忽然卡住,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绯缡和空腔也顿住,直通通地看着台下虚空。

观众很愕然,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但好吧,等了有两三秒,有一个角落就拍起手来。

随后,更多的掌声稀里哗啦地跟上。

却见绯缡和空腔忽然伸手一指,点向掌声响起的方位,双双横跨出那只一直没有移动过的左脚。

掌声措手不及,更稀里哗啦了,有些拍到一半停住,有些没及时反应过来,又习惯性地拍了几下。

但没有人关注掌声了,连鼓掌的人自己都不关注了。转变,让他们盯紧台上。

画面突然灵动,非常非常灵动。

绯缡翘起唇角,笑容调皮又明媚,倒退着走到舞台中部。她的肢体动作一点都不绵软,轻矫得就像山中出来狩猎的精灵,正退回森林深处。

空腔紧随着她,完全是忠诚的卫士。

没有音乐,音乐就是他们踏在舞台地板上的响声,让人忍不住自己去抓听他们的节拍,想知道他们的意图,每一步都恍如怦然心动。

绯缡退回,站定,转眸向空腔一笑。

舞台下方突起一片惊喜的咦声,那憨粗的机器人竟然开始了自己的舞步。

它和绯缡配合绝妙,她向左摇,它向右摇,不知谁在逗谁。她欢快地旋舞,它老老实实地绕着,然后矮身探出长胳膊,像个好好先生一样躬腰,让绯缡直接跳上了它的掌心。

它沉肩起身,绯缡如蜻蜓点水般踏上它的仿生胳膊,站在它肩上。

没等观众叫出来,绯缡却像坐滑滑梯一样,从空腔肩膀上滑下。空腔的手掌仍在半空,她毫不在意,腰背后仰,观众的惊呼又要出口,却依然没有机会出口,只见空腔伸手一扶,她灵巧地转过它的手肘,空翻落地。

音乐不知何时又有了。密集得如林中急雨。

舞台中央,绯缡踩着鼓点在机器人的身边腾跃翻飞,空腔永远像个好好先生一样,握住她每一次的踩踏,垫起她每一次弹跳,又在某个瞬间,变回她忠诚的卫士,和她并排前行或后退。

他们看起来所向披靡,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突围和欢快。

音乐太短,倏忽变得尖锐,似一把刀运转锋刃,欺向高速运转的齿轮,滋滋地刮过人们的耳膜。

突然,声音停止。

娜莎正跳在空腔肩背上,笑容可掬,一溜烟地再度从机器人的仿生胳膊上滑下。

她轻巧落地,手掌正好滑到机器人掌中,指尖一勾,便牵着机器人,双双张开手臂,向前踏步走来。

仿佛正要拥抱全世界。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人机舞蹈。心潮为之澎湃

咯咯,咯咯

绯缡可能要比观众还要察觉得早一瞬,她和空腔正走在舞台的最前方,空腔倏然往侧后方一瞧,她当机立断,脖子也转同样的角度,这段是同步节奏啊。

呃舞台上爬来了一个小小孩,他怎么上来的?

哇,那小不点儿跌跌撞撞地站直,举起两只藕节般小胳膊,咯咯咯地咧开嘴,朝空腔欢喜地奔来。

绯缡立即和空腔撤到舞台另一边,贴着边缘,简直惊呆了。

至于观众们啥反应,她已经顾不上了。

小家伙无疑是小青青的宝宝,罗望所有的机型都被限制接近小青青的宝宝,除了指定的保育机器人。

绯缡就想和空腔速速避开,但眼瞅着那小家伙也转了一个方向,还是要过来摸空腔的样子。

节目演不下去了。

绯缡不得不抬起手掌,向那小家伙摇一摇。

“宝宝,你是哪一家的啊?”

“咯咯咯”小短腿还要奔来,有人搭话,他更加欢快了。

“宝宝,你回去吧。”

台下轰然发出笑声。绯缡望向台下,猛然想起喊一声求助:“老师,老师,把宝宝抱下去吧。”

台下笑得更是厉害。绯缡看不清这些乌漆麻黑的观众,她的节目编排时把台下都设定成宇宙背景,现在她只能看见一片一片隐隐约约的轮廓,但她稍稍放心,檀安不知在哪处观看,肯定是听见了的,会帮她去处理,估计一会儿就能来人,把无故捣乱的小家伙提下去了。

“咯咯咯”

绯缡一转头,大惊失色,那小家伙穿过一半舞台了,还锲而不舍地朝他们这个方向来。

她只好带着空腔再挪,拉开他们和小家伙之间的距离。

那小家伙一怔,然后更加开心地手舞足蹈,有人和他逗乐呢。

绯缡完全处于下风,再游挪,游挪

她和空腔只敢绕着舞台的四周转圈圈,小家伙东扑一下,西扑一下,牢牢地占据了舞台中央的战略地位。

台下的笑声感觉快要断气了。因为空腔躲着躲着,更是提着脚尖,躲到绯缡身后去了。

“小宝,小宝。”舞台一侧,宝宝刚刚爬上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头。

绯缡一望,救星来了。

只见华婧穿着大花鸡的衣服,整个人都伏趴着,只露出一个头,压低声,使劲向小家伙招手呼唤。

小家伙回头一瞧,咧开嘴,咯咯咯地跑得更远。

华婧无奈地瞧了绯缡一眼,没办法,她现身出来,弯着腰小跑穿过舞台,去追小家伙。

反正场下全笑翻了。绯缡特可怜地呆立一旁,等着华婧把小不点儿捉走。她感觉完了,完了,连鼓励奖都不能指望了。

华婧捉小孩的经验这时体现出来了,那一身胖花鸡的衣服左右摇摆,几下里堵住了小不点所有的跑位,一把将小不点抱起。

“不好意思。”华婧也急坏了,勾着身体朝绯缡低声抱歉,赶着往下台阶梯走。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天哪,刚刚小家伙和华婧出现的地方,一下涌出了四五个小脑袋。

绯缡还没有松完气,现在简直眼睛都看直了。

好多好多小家伙,他们又圆润又灵巧,个个拍手拍脚奔上舞台。

华婧才下一步台阶,回头一望,也傻了。那第一个小家伙趴在她肩头,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也要扑回舞台。

一片吵闹,一片吵闹

小家伙们有的在台上转着脑袋打量四周,有的已经望见在华婧肩上顽强逃离的小伙伴,咯咯咯地跑过去准备瞧热闹,有的终于望见了躲一边不出声的绯缡和空腔,啊呜一声,速速奔来。

绯缡对着眼前这副热乎乎的欢腾局面,脑袋有一忽儿是空白的。

一二三,她深呼吸,

一个响指,音乐响起,

奔跑的小不点儿呆萌呆萌,停顿一息,

就是这刻,最好时机,

再个响指,身后空腔,稀里哗啦,碎成一地,

哇,台下惊叹,哇,小不点儿的眼珠瞪出,每张脸儿都是惊奇,

噢,原来这是多么残忍的事,他们醒过神来,就要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

看我来变戏,

三个响指,机器小人多么迷你,

雄赳赳,气昂昂,列阵排起,

哇呜哇呜,小不点儿这么欢喜,

绯缡踏着鼓点摇起来,左手点一个机器小人,机器小人啪地立正。她右手再点一个小家伙,小家伙懵懂懵懂,笑嘻嘻。

“宝宝,宝宝,学一个。”她露出笑容,哼着哄。

小家伙福至心灵,啪地一模一样立正。

“宝宝,宝宝,排起来。”后头不用教,点一个机器小人,机器小人啪一站,就有一个小家伙急急站好。

绯缡笑容满面,跟着音乐摇摆。

“宝宝,宝宝,跺跺脚。”她一跺脚,机器小人列队一跺脚,小家伙列队一跺脚,开心得不得了。

“我们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绯缡念叨着,把小家伙们引到下台梯口。华婧这边已经来了帮手,一个一个把小家伙们捉下去。

另一边,上台的梯口,方司徒探头探脑地堵着。

尾部的小家伙们确实有机灵的,瞅瞅前方不对劲儿,咋地下去了?他们想回头。

绯缡和小家伙们一样往后望,可她紧接着刷地转回头,抬起胳膊,往前踏步。

她的机器小人们全都这样。

小家伙们一下被吸引住,又学着机器小人的样,往前冲。

“我们冲冲冲,不回头。”绯缡随着音乐继续摇摆,加油鼓劲。

兴奋的小家伙们自动扑向梯口候着的小青青工作人员,以为接下去还有什么好游戏呢。

舞台清空了,哦不,还有绯缡和地上的迷你机器小人阵列。

方司徒点头哈腰,抬手作揖,不知用嘴型说了句啥,就撤了。

绯缡站在舞台上,尴尬地顿了顿,准备鞠个躬也退了。不成了,奖品彻底不指望了,她花钱买一个好的,算了,家庭账户上让他自己看着花。

前方忽然跳出提示器,时间在倒计时。为什么还有两分钟?

“谁把时间还给我了。”她眨巴眨巴眼睛,身后的机器小人方阵默默无声。

“谁把时间还给我了。”她一下笑起来,就这样哼唱起来,“好吧,再来。”

底下骤然欢呼鼓掌。

绯缡继续摇摆,踏步,鼓点重来。

她打出一个响指,机器小人移形换位。

“看着我,看着我。”绯缡哼唱道,要吸走视线。

机器小人一个叠一个,眼花缭乱之际,竟然长出了空腔。

咚咚咚,空腔重新跟着她踏拍前进。

全场轰动。

但这还没有结束。

在爆裂的鼓点声中,空腔一个转身,呼啦分成两个。

绯缡眼望前方,带着这两个黑色机器人舞动,不,它们绕在她身边,似乎往她身上在贴甲片。

最后一片甲自绯缡手中出现,她把它覆上脸。

天哪,场上是三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坚硬的黑甲泛着光,战鼓擂得震天响,它们整齐划一,勇毅果决,根本无法找出那个深红袖箭衣的女子。

越谦尘已经往屏幕凑近好些回了,这时候哗地站起,过一会儿,那三个机器人同时旋步,忽然之间,一具甲胄卸下,绯缡又现身出来,剩下的两个机器人分裂重组,回到了空腔状态。

他紧张地喘不过气来,半晌往后坐倒,靠向他那张办公椅。

这时候,鼓点已经完全停了。舞台寂静无声。

她和她的空腔面带同样的微笑,站在台上,鞠躬致谢,直至幕布降下。

掌声久久不息。越谦尘在值班办公室里跟着鼓起掌来,想到东临的那一天,那个女子在台上拿出一堆打碎的机器人模型,像翻花一样解说。

我是它的来路和去路。

绯缡谢完幕,悄悄地躲开所有休息室,她怕再碰上那堆小不点儿。路上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对她夸赞:“晏女士,你的节目太棒了。”

还有几个认识的人对她道歉:“晏姐,小孩子太不懂事了,对不起哦。”

原来是家长,不过她可没本事认出到底是哪些小不点儿的家长。她微笑地点点头,支应两声,就速速去门外和空腔汇合。

空腔太大,走的是另一条机器人专用道,嗯,可能有些委屈,它是佝着腰滑出来的。

绯缡拍拍它的腿:“棒棒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转过去,瞪一眼:“怎么才来?”心中又有点遗憾,奖品要明天才统一分发呢。

商檀安上前,抱住她,过一会儿又笑:“接了好多视讯。”

他一直在笑。“我本来要和你一起做节目的,多么难得的机会。”

他的语气中带着好多遗憾,又有更多更多的骄傲。之前知道绯缡报的节目是人机合舞,他只好暗暗地消了念头,绯缡要带空腔呢,他却不能带红果上台的,因为红果是罗机,战斗机甲。但他也真没有想到,绯缡和空腔竟然这么这么地惊艳。

“空腔的变形太厉害了。”

“我都没办法了,哄那些小家伙的。”绯缡恼道,“你哪儿去了,有没有帮我喊人?”

“我喊了。”

“那为什么这么慢,空腔万一把小家伙们磕碰着,就要得禁令的。我只好把它弄散了。”绯缡怨个不停,“后面你没有去给我申请补时间吧?”

“不是我。”

绯缡才将对商檀安的恼怒消减一点点,嘀咕着:“又给我两分钟,我都不知道怎么表演,其实我准备的节目不需要跳满六分钟的,后来只好都硬编。”

“绯缡,”商檀安笑着听,过一会儿,他松开怀抱,深吸了一口气,“我以机械管理部督长的身份先行通知你,希望你举办一个空腔介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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