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正殿书案之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张山水画,远山叠嶂,空中有雄鹰盘旋,看着画风和技法倒与玄君彻今日赠予舒云烟的那幅很是相似。
玄君彻顺着舒云烟注视的目光,看了过去,“这幅画亦是画圣千谷的作品。”
看来玄君彻很喜欢千谷大师的作品了,舒云烟淡淡道:“我幼时,倒是与千谷大师有过一面之缘。”
“哦~”玄君彻颇为意外。画圣千谷,仙风道骨,一直云游四海,算起来现在已有九十八岁的高龄,因他行踪不定,很多人甚至都怀疑他还是否在世。
舒云烟起身走近那幅画,“我的绘画老师就师承千谷大师,当时学到山水画时,老师还特意将千谷大师请到将军府指点过我。”不过,那时舒云烟并不知道那个白胡子老头是画圣,若是她能未卜先知,知道玄君彻这么喜欢他,她当时就会缠着千谷大师留下点墨宝了。
竟还有这样的缘分,玄君彻跟在舒云烟身后:“那想必你的山水画造诣颇高了。”
“非也,非也。”舒云烟转身,面向玄君彻,学着老师的样子摇了摇头,样子别扭又可爱,“千谷大师并未教我半点绘画技巧,他说我小孩子家家,又不寄情山水,学什么山水画呢,而我若是醉心山水,又何须他来指点。”
玄君彻先是被舒云烟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但听完了舒云烟的话,不禁深思:“画圣的境界果然高妙。”
舒云烟很是羡慕千谷大师如此豁达的心境,常人容易思索过虑,经常身不由己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却往往深陷其中,不得其法。
“启禀皇上。”若不是有要事,禄安也不想打扰两位主子。
玄君彻回神:“说。”
禄安躬身回禀:“吏部侍郎项大人求见。”
吏部侍郎?那定是为了行贿一案了。舒云烟看了一眼通往内室的门帘,对玄君彻说:“那我先回避一下。”
玄君彻很是满意舒云烟的懂事,点了点头,待舒云烟进了内室,才吩咐禄安:“让他进来吧。”
舒云烟本想随意找些书籍来打发时间,却不想这里的隔音并不好,外间人说话的声音,一字不落,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舒云烟的耳朵里。真不是她故意偷听的,舒云烟想着,轻轻走到门框处,以门帘做掩,侧耳倾听。
项书崇行礼起身,向玄君彻禀告行贿一案的进展:“二十三日午时末,微臣的人跟踪到吏部尚书府的管事行至西面的宫门外,将一个红木盒子交给了后宫的一个采办宫女,之后微臣的人就跟不到了。”
“二十三日出宫采办的宫女全是内务府的,有十几人,嫔妾的身份实在不好查,于是只能紧紧盯着德妃的人,可这都四五日过去,德妃那边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还有女人的声音,且这个声音如此陌生,难道···舒云烟脑海里浮现出了项书玉的名字,应该是她了。
玄君彻手指敲着桌子,冷声问道:“你确定盯紧了德妃?”
“嫔妾一日十二个时辰密切注意着德妃与其宫人的举动,丝毫不敢松懈。”项书玉回了话,又立马跪下,脊背却直挺:“是嫔妾无能,请皇上再给嫔妾一些时间。”
外间静默半晌,舒云烟的脑子却转得飞快,二十三日,不就是自己回琉璃殿那日,午时末,未时初,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她那时正巧遇到了慧贵嫔,然后···等一下,遇到慧贵嫔之前,另一边的灌木丛里,那宫女交给明贵人的正是一个红木盒子!
玄君彻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舒云烟一边撩开内室的帘子走出来,一边说:“后宫明家女儿,又不止德妃一个。”
玄君彻讶异的看着她,神情似有些不悦。还是项书崇先反应过来,能在清正殿出现的,必定是那位最得皇上宠爱的舒妃娘娘了,他行礼请安道:“微臣见过舒妃娘娘,请娘娘安。”
接着他旁边,依然跪着的,为了掩人耳目穿着宫女襦裙的项书玉也开口道:“嫔妾参见舒妃娘娘,请娘娘安。”
自己好像有些冲动了,方才一时情急,竟忘了考虑玄君彻的感受,此刻玄君彻也不说话,倒是让舒云烟有些尴尬。
还是项书崇认真思考了她的话,无意中为其解了围,对着玄君彻作揖道:“皇上,舒妃娘娘的话倒是提醒了微臣,我们似乎忽略了什么。”
“德妃目标太大,性子又急,本宫若是明大人,可不会冒险把宝压在她身上,倒是明贵人,同样是明大人的女儿,为人低调,性子沉稳,是否更靠得住一些。”既然都现身了,舒云烟干脆把话说完。
玄君彻脸色阴沉,半天没反应。还是项书崇接话了:“皇上,娘娘说的话不无道理,不如···”
“行了,你们下去吧,依舒妃所言,好生查查这明贵人。”玄君彻语气冰冷,抢了项书崇的话,表情严肃的挥了挥手,示意项家兄妹俩赶紧退下。
这两人自然看得出皇上周身不悦的气息,行了礼,赶紧告退了。
“你生气了?”舒云烟第一次看玄君彻的脸黑到这种地步,面无表情,周身怒气威严。天子之怒,果然惹不得,舒云烟心中感叹,她朝着玄君彻迈了一小步,“我一时情急,忘记还有外臣在了,对不起嘛!”
她声音软糯,又带着撒娇的语气,玄君彻脸色缓了缓:“过来。”
舒云烟老老实实的挪了过去,自觉打开玄君彻的手,窝进他的怀里,双手相合放在他胸口上,想着他肯定要训诫自己了,于是紧紧闭着眼睛,样子十分乖巧又委屈。
“唉。”玄君彻叹了气,彻底没了脾气,真是被自己的小姑娘给打败了,明明是自己在生气,现下竟然忍不住反过来安慰她,“别怕,朕没生气。”
舒云烟将信将疑,偷偷睁开一只眼往上看,果然见玄君彻没了怒色,才大胆的睁开双眼,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下回我一定听话,在里面乖乖待着。”
玄君彻无奈的笑着,吻了吻她的眉心:朕的小姑娘,不会再有下回了,朕会好好保护你。
他之所以生气,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的宠妃见了一个外臣,其实,他是在气自己,他许过诺要守护舒云烟一生无忧,他不想让她有任何的琐事烦忧,所以,他不愿也不会再让她接触,甚至知晓这些莫名其妙、徒增烦恼的事情了。
禄安得了玄君彻的吩咐,送舒云烟出了清正殿,待她上了步撵,恭敬行礼:“奴才恭送舒妃娘娘。”
舒云烟的步撵行至一个岔路口,被一个宫女挡住了她的去路。
木晓连忙上前阻止她靠近,语气不善:“你是干什么的,竟然敢拦舒妃娘娘的步撵。”
“慢着。”舒云烟觉得她有些眼熟,仔细想想方才在清正殿跪着的宫女应该是她,“木晓,不得无礼,这是玉嫔娘娘。”
木晓恍然,疑惑的看了一眼项书玉的装扮,还是听从的舒云烟的吩咐,福身行礼,退到一边。
舒云烟没让人落轿,项书玉只得抬头仰望着她:“娘娘竟然认识嫔妾,嫔妾不胜荣幸。”
对于舒云烟甚是得宠,项书玉略有耳闻,不过方才,在清正殿见到舒云烟,她还是十分惊奇,皇上对舒妃的宠爱已经到了不设防的地步了吗?清正殿也由着她出入,而且看她认出了自己,也并未感到惊讶,想必自己来的目的以及行贿一案,她一定有所了解了。看来,自己的对手不简单啊,不过不强大又怎么能当得起她项书玉的对手呢!
舒云烟斜了她一眼,只一眼便看清了项书玉眼中熊熊燃烧的野心和欲望,就她,也配在自己面前叫嚣?注定只能是一颗棋子罢了。舒云烟语气平淡:“玉嫔进宫也有些时日了,规矩还没学好吗,见到本宫,不会下跪请安?”
项书玉心中嗤笑:舒云烟,你不会就这点心胸和手段吧,小打小闹算什么?虽这样想着,项书玉向来礼数周全,于是正准备下跪行礼:“嫔妾···”
舒云烟却出声阻止:“免了。”继而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用只能她们两个听见的音量,小声说,“本宫原本以为你只监视德妃,是一时疏忽,现下才发现,你是真的愚蠢之极。”
今日依旧烈日当空,无风无云。舒云烟却挑眉,一阵云淡风轻:“大庭广众之下,你穿着宫女的衣裳,拦住本宫的去路,还要行礼自称嫔妾,你是生怕别人不知你在做些什么吗?”
舒云烟虽语气平淡,但对着项书玉的表情却在示狠,略带威胁,她就是要警告她,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别这么多不该有的歪心思。
扑面而来的一股高压气势让项书玉觉得脖子有些酸痛,或许是抬头抬久了吧,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见项书玉不说话,低下了头,舒云烟虽懒得理她,但她到底对于玄君彻来说还是有点用处的,于是提醒道:“赶紧回去,别让人起了疑心。”说完,吩咐抬步撵的奴才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