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幼欢想怀疑,想否定,可身体的衰败感骗不了人,她不是真十八九的姑娘,心知侥幸心理要不得,生命尽头自然是抓紧时间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奈何左腿的伤比预想的更严重,昨儿个翻墙数次没成功,休息了一晚到底浪费了一些时间,好在早上还算顺利,出学校就拦到了车。
这会儿的雨小了些,山里的雾气依旧浓厚,可见度不高。每有山风刮过,雾气才会稍稍退散。
“师傅,能不能再快点儿?”俞幼欢催促。
“就咱俩这吨位这速度已经是极限了,再快,我这车准得罢工。妹子,这大清早火急火燎的你去崔家坳干撒?”
胖子对胖子有种天生的亲切感,雨声渐歇,聊天倒也能听见声了。摩的师傅方雄涛扯着粗狂的嗓门吼起来。
“回家。”
“哟,原来你是崔家坳人啊。那你运气不错,这天气愿意跑长途的师傅可不多,特别是你们那九曲十八弯的,路是真差。好在胖哥我跑过几回,倒也算路熟。”
这是实话。
去崔家坳途径两座高山,总海拔超1200米。三米多宽的盘山公路绕着九重峰和大坡岭蜿蜒直上,藏在葱郁的林木中,时隐时现。雨后山道路况又更差些,泥石冲刷出的沟沟坎坎爬满整条公路。
每年都有几起因路不熟,技术差冲进山沟或是翻下山崖的师傅,久而久之愿意跑这种长途的师傅越来越少。
俞幼欢求急更求稳,倒也停了催促。
“有一年,胖哥我还专程和几个兄弟爬上了你们村旁边的鸡公岭,那可真是打猎圣地。只要不是新手,进了山少有空手而回的。兔子、野鸡、獾子、豪猪什么都有。听说年初上面还拉了好几车的野生动物去你们那放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玩意儿放进去,只要没老虎,胖哥我,都敢进去闯一闯。那老山上面的野货是真够味!”
呵,这是遇上吃货了?
山上有没有老虎俞幼欢不清楚,野猪群狼是肯定有的。
秋收临近时,一到半夜村里就会放喇叭,三五壮汉哟呵着在田间转悠,防的就是偶尔造访良田的野猪。
至于鸡公岭,那里面可就不是什么人都敢往里闯的地儿。
一般说到过鸡公岭的多是在外围打转,就那也得周边村子里的猎户领道。
听老一辈说,那里面除了野猪和狼,熊瞎子偶尔也会出来晃荡。一开始倒也唬住了不少人,只是从未有人见识过,渐渐地,有些胆肥的也会钻进林子外圈打个小猎物什么的,敢更进一步的多是些装备精良的外地人,她们村的人少有敢真往深处钻的。
俞幼欢没进过山,倒也吃过不少山货。
她记得以前富贵叔每次从山里回来,都会接了她们婆孙俩去家里吃一顿。刘婶子的手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提起野味倒真叫她这个多年三餐不济的人应了句嘴。
“山蛙和松花蛇一绝。”
有人应声,方雄涛的谈性彻底被激活。
“对对对,一看妹子就是同道中人啊!”
这话可真真招黑,俞幼欢低头扫一眼正在腿上跳舞的肚皮,顿时咽了声。
方雄涛却是不察,继续道:“你们那燕子崖下的山蛙拳头大的个头,肉质鲜嫩,放点儿泡椒一炖,那滋味儿别提了。还有蛇,胖哥我抓蛇技术不咋地,可手艺,一般酒楼的厨子真没法比。配上你们山上那些野料,不管是烤还是熬汤那都是极品。
听我几个兄弟说,今年你们那野物尤其多,霍霍了不少庄稼。可惜今儿个天气不给力,不然胖哥就顺道去为村民除个害了。”
自动过滤掉摩的师傅的吹嘘,想到山上植被茂盛,物种繁多,俞幼欢彻底没了聊性。
说是平账,这一刻她又恨起舒依妃来。
真是个废物啊,那一枪就不能让她死得彻底点儿?若是死得透透的,此刻她何须受这般煎熬,比起前世那些乌遭,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更加叫人生不如死。
有灵器手链在,俞幼欢不认为自己是一梦十年。
前世发生的事终究会再次重演,而她只剩两天的命,山上那位快七十的奶奶该怎么办?
告发他们?
俞幼欢顿时被这一想法给讽得失了血色。
能告什么?
乱世消息闭塞,大多源于听说。自从那人死后,她这种小角色接触的人都是中下层,知道的消息大半源于道听途说,根本不足为据。
即便有,先不说别的,只她一个普高的学生能跟谁说?班主任?顶了天校长。可人凭什么信她?凭她直逼二百斤的吨位?
多了十年经历并没有将她这个山里走出的村姑调教的有多高明。她只有两天的命,耗不起。
昨天醒来以她有限的脑容量,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要在死之前回山上再看一眼那个弯了腰的老太太。
不过理理时间,不幸中的万幸,老太太走在了乱世前。
如此,现在需要费神的就只剩下怎么让老太太在两天后,将孙女即将远走他乡的不舍降到最低。
若是记忆不出差错,那个强行被她抹去了记忆的面孔后天该回来了,这一次还真要仰仗他一把。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身前的摩的师傅欢快的声调终于将俞幼欢扯了回来。
“嗯?”说什么了?
“号码啊!电话号码,刚才我重复了三遍,你没记住?”方雄涛有些惊讶,年纪轻轻的,记忆力不大好啊!
“风大。”
风?有哥这般伟岸的身躯挡着,它是怎么过去的?
无奈方雄涛只好再报一遍,并叮嘱道:“你可得给哥找个靠谱的猎户,以前也在附近几个山上买过一些,可总不是你们山那个味儿,连特么母鸡下的蛋都没你们那黄,也是奇了怪了。”
心情阴郁的俞幼欢愣是被这么认真的吃货给拉偏了道。挨了数年的饿,现在能吃口饱饭都觉得是万幸,哪里还会计较鸡蛋够不够黄。
不过认真生活的人总归可爱,自己无力改变,自然没权力去破坏现状。
猎户村里不少,模糊记得以前也有人上山收过野货,奈何交通不便没什么竞争,价格一直不怎么如人意。
“你的电话我记下了,会交给富贵叔,他人最实诚。”
得了这话,方雄涛圆满了。
于是一路上就着山货如何处理,如何保存烹饪侃下来,快到了崔家坳时,虽没得到几句回应,愣是让他生出几分意犹未尽。
摩托车过了柿子林靠边停了下来。
“今天谢了,回去注意安全。”
俞幼欢摘下雨帽,和着80快钱一起递了过去。
“第一单,哥收个油钱。帽子你拿着,还下着雨呢。我看你这腿好像不大方便,可惜前面路不通,你自个多注意些。以后用车只管打我电话。”
方雄涛伸手抽走三张十块零钱,挥了挥手,摩托车往来路奔去。
俞幼欢从路旁扯了根枯树枝撑在手里,再看一眼已经过了两道弯的摩托车,开始爬山。
从这里起车再难上去。
山陡峭而滑,没走出多远,俞幼欢便步履艰难,气喘吁吁。
一身180多斤的横肉悉数压在右腿和枯树枝上,不到半山树枝就断成两节罢了工,只能拽着沿路的矮灌木缓缓向上移动。
松树林不大,但坡陡。到半腰时,俞幼欢再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湿淋淋的山路上。左大腿上的伤口已经裂开,血混着雨水直流到脚脖子融进鞋里,大象般的粗腿此刻如灌了铅般沉重。一时间都分不清身体是累还是疼。
真想闭上眼眯一会儿啊!
深秋的雨,寒意渐浓,砸在脸上,很快唤醒了身体里残存的意识。
没时间了……
俞幼欢微微抬眼,一咬牙,一巴掌狠狠拍在左大腿上,刺痛猛然传遍全身,冷汗嗖的冒了出来。
是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