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鹊城乃是一位杨姓商人所建。
他本是一位海上巨商,来往于俞、南轶两国之间,做的是香料、瓷器和布匹的生意。南轶的好塔香,指尖大小便可换白米一担,因为俞国天寒,陆运往往冻裂成粉,只得海运。一来一去间便是黄金白银滚滚,垒起了家财万贯。
昭融二十九年,位于三国交界处平原地带的镜炴国为俞国所破。俞军用攻城锥砸开镜炴国国库大门,却发现国库空空如也。传说在镜炴国将破之际,正是那位杨姓巨商应了镜炴国君的请求,偷偷运走了国库内的无数财宝,作为未来复国之用。
镜炴国大半国库的财宝,加上杨商原本便富可敌国的家产——鹊城,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黄金之城!只可惜,那无数的财宝,谁也找不到……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
直到现在,仅从这精雕细刻的城主府前门看来,便已让人心向往之。
“啧啧,这门前的石狮子都是整块儿的黑纹石呀,好生气派。”号枝多手多脚地上前摸了一把,手感细滑,堪称极品。品味了一下大概值多少钱之后,她开始怂恿凉州牧等到晚上偷偷叫人搬回去。
林夔止只当听不到那只乌鸦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下马对门房道“本官是俞国凉州牧,已让人投了拜帖,请问城主是否在府里?”门房是个肥头大耳的老汉,听得问话,急忙睁大细眼回话“大人您来的赶巧,城主正在府中账房办事,小的立刻给您通报。快来人,把几位大人的马牵去后院!”说着便一路小跑进了大门。
稍一会儿后,大门向内大开,林夔止只感到眼前一花,首先涌出来一群姿色明艳的少女,一律梳着俏生生的丫头髻,在寒风里暴露着白嫩的脖颈。她们纷纷手持热面巾、热茶等物,待众人下马后,奉上为客人驱寒。
青胆硬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接过热茶,只在一双漆黑眼瞳中求助地望向自家主子。哪知林夔止也照样没见过这样迎客的,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倒是阿若挈策乌和号枝,一个是外族人,思想里压根儿不在乎多看些女人身子;一个厚脸皮,只恨不得左拥右抱地被美人们抬进去才好。
几人头昏眼花,丫鬟们纷纷嬉笑着退下,这才有个身披白狐大裘的美妇人缓步走出,礼貌地请众客入厅。
走在雕廊画壁的走廊上,几簇傲霜菊花开得正好。角檐飞起,随处可见精美的交趾檀雕,混合着南方的精致与北方的大气。屋檐下坐着几座玲珑的翡翠凤凰,更缀有黄金铃儿,堂风吹过,便是一串金玉相击的清脆响声。左右转角里似更有奇景,让人目不暇接。
“遮眼的奢华美景几重又几重,客厅却建得如是深。林大人小心着点。”号枝落下半步走在林夔止身侧,低声对他道,后者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待进了客厅,刚踏入门槛,便是一阵暖意扑面而来。铜芸顿时觉得身上的火鼠裘穿不住了,便脱了搭在玉椅背上,刚一触手,竟发现连玉椅背也是温玉所制,入手温软细滑,几如少女玉肤,不由啧啧称奇。
走在前头的美妇人也脱了狐裘,笑意盈盈的对众人道“老爷尚在账房有些杂事脱不开身,托妾身先来接客。贵客远道而来,想也是冻坏了,先在这铺了地火龙的屋子里暖暖身子吃些茶,老爷很快就会回来。”
这番话说的妥帖不失礼貌,众人含笑应了。
号枝继续研究那所谓的“地火龙”,发现是在屋子底下埋了铜管,加入燃烧的煤炭进去,屋里自然春意融融。这地火龙制作起来材料虽不昂贵,却是个极费人力的东西,先别说挖地洞、制造铜管,光是每天派人扒煤灰也是顶吃力了。城主府之富庶奢华,在心中的定夺又上一级。
主人家的女眷出来接客,林夔止和阿若挈策乌都不好多说话。只有号枝和铜芸,与那美妇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些天气茶水,那妇人口风甚紧,绕来绕去,只知道她是鹊城城主杨明的正妻。正想着法子再探,却突然听见外边闹哄哄的一阵嘈杂,原来是杨明回来了。
众人急忙起身相迎,号枝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富态的男人缓步入内,一边走一边朝着身后下人吩咐什么,待转过脸来,却是一个脸大眼小,皮肤细白的样貌。综合其体型来看,颇有几分蠢相。
美妇人朝着城主福了福身,声音软糯“老爷回来了,账房里事可还好?”
“嗯。”杨明敷衍地应了,便对她道“我这儿招待客人,你自个儿到后边带孩儿去。”妇人便对众人又是一礼,自顾自去了。
杨明匆匆落座,露出笑脸来和客人闲谈。林夔止心下盘算着,弯弯绕绕地套话,却发现这人虽说是任了一城之主,却是个糊涂的主儿,张嘴便是吃好喝好游玩好,你好我好大家好。俞国的凉州牧,清闽的大将军,都是盘踞在鹊城身边的蛟龙猛虎,此番突然来造访城主府,其目的已然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但他却谈天谈地不谈镜炴国的宝藏,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茶过三盏,或许是昨夜赶路的疲惫翻涌上来,号枝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林夔止注意到她有些疲惫的样子,便道“号枝,你若是累,便先回石家大院吧。”
号枝还未搭话,只听城主杨明道“哎,大人们既然入我城内,哪里还有住宿旅店的道理,我吩咐下人把行李搬来,若不嫌弃,就在鄙舍下榻吧。”
阿若挈策乌便呵呵一笑,将手中茶碗往桌上一放“如此甚好,城主热情好客,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号枝与林夔止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道了声“叨唠城主”,便跟着丫鬟下去了。
引路的小丫鬟长得眉眼清秀,引着号枝走在长廊琳琅满目的华丽饰品当中。
号枝在半炷香之前以站岗疲倦的理由先行离开时,杨明安排了下人和房间,她却没有去休息,而是吩咐丫鬟带着她在城主府中散散步。
仅仅是行在廊中,就能感觉到这府中的华丽透着一股怪异。
号枝的目光透过雕花月门朝里看去,花园中的重重绿影,居然形成了古怪的阵法,在想仔细看时,晕眩带着脑中便是一阵刺痛。她急忙转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下。
“号枝姑娘怎么了?”走在前头的丫鬟见她脸色发青,出言询问。
“没事,带我回去吧。”这城主府的怪异她已经领略得差不多了,得出的结论是:这鹊城内的事态,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想到此处,号枝立刻提脚朝会客厅的方向走去。转头却正好撞上一人。那人“哎呦”一声,声音娇软。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便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僵在了长廊间。
怀中是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孔,透着些许稚嫩,丹凤眼向上挑起的眼角里,有着说不清的妩媚。婴儿般柔软娇嫩的嘴唇因为惊叫而微微张着,正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号枝。
只一眼就能确定了,此人便是那位鸯池姨娘。
此时,她软若无骨地扶着号枝的肩膀站稳身体,趁着侍儿不注意,几乎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号枝,万事小心。”
或许是屋内太暖和了,连日以来的疲惫和压抑被勾了出来。
林夔止也感到有些昏昏欲睡,正好赶上杨明似乎向自己询问什么,他压根没听清楚,只随意摆手“城主自便即是。”过了一会儿,就听耳边一阵丝竹之声,一位身披轻薄舞衣,面带薄纱的女子亭亭玉立地走了上来,弯曲着白玉般的手臂,旋转,旋转……
忽然肩膀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疼痛将似乎要飞走的魂魄扯了回来,他见铜芸努力地站直身体,低声道“主子,不对劲……”
“叫号枝回来。”林夔止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眼前猛地一黑,便是整个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