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枝惊得呆若木鸡。
杨夫人站起身来,将她带入土洞那边的地窖,那黑暗中乌压压坐满了人,有妇孺和小孩压抑的哭声,在黑暗中听起来无比渗人。
“鹊城民众共一千一百十二口人,为何会在此处?……不,偌大的鹊城,为何只剩下一千一百十二口老弱妇孺?!”号枝看着黑暗中那一张张布满泪痕的脸,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寒。
杨夫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泥迹,眼中透出坚毅“号枝大人,既然您能找到这里,贱妾也再不隐瞒——贱妾才是这鹊城的城主,杨家后人,杨婴罗!”
不等号枝惊讶发问,杨婴罗继续说了下去“鹊城本就是杨家巨商得了一国宝藏才得以建起,从此我杨家,便是那一国宝藏的守宝人……奈何我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城主身体残疾,只留了贱妾一个女儿。贱妾一介女流之身,无法撑起鹊城,只得招了杨明那厮入赘,由此面上他是城主。”
“杨明并不知道鹊城宝藏在哪,而你知道,是吗。”号枝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妇人。
杨婴罗咬牙切齿,似乎发狠做出了什么可怕的决定,她将自己身边的男孩儿推向号枝,凄惨地笑了起来“对,只有贱妾知道鹊城宝藏在哪里。”
号枝接过了哭泣的孩子,沉声问“你有什么条件?”
杨婴罗再一次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再抬起脸时,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号枝大人也看到了……杨明痴肥如猪,不但管理不好鹊城,反而招募私兵和清闽匪徒勾结,屠我鹊城民壮三千人余,搜刮民脂民膏无数!贱妾一介无能女流,只有偷偷将城中老弱妇孺藏进地窖,他们好像蚁虫地鼠,活得生不如死……”
“阿若挈策乌已来这鹊城几年?”
“已有三年,但他们从未动得鹊城之本……贱妾的祖辈在这鹊城底下挖了无数的密道和地窖,地图从来是代代口耳相传,只有贱妾知道……贱妾会将地图画给您,会把宝藏位置告诉您,但求您把我鹊城民众带出去……”
号枝沉默了。就算加上那姓林的凉州牧,她这一行满打满算也只来了四人——至于十七爷的援兵,因为上头那位爷的制约也最多只能作为接应,绝不可能直达鹊城。要她四人带着这一千一百十二口老弱妇孺,从阿若挈策乌五千人大军的包围中突破出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紧咬的牙关中又透出了些许血腥味,号枝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低声道“杨夫人,你是杨明之妻,叫老朽如何信你?”
“我杨婴罗虽然是杨明之妻,可是……!!”她面上的肌肉因为悲愤而扭曲,血痕更显狰狞,她转过身去,攥紧了月白色衣衫的扭结狠狠一扯,瞬间背部大片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让号枝的眼神猛地一跳——她的背部满是鞭痕!层层叠叠,黑紫斑驳,血肉模糊……
“呵呵呵,杨明痴肥,无可救药,他一面和清闽蛮族勾搭,一面又想独吞鹊城的宝藏。”杨婴罗凄惨地笑起来,状如厉鬼,哪里还有一分初见时贵妇人的美貌模样,“痴人说梦!他白日里人模狗样地和那些清闽畜生打哈哈,晚上就疯子一般叫人在城中四处寻找宝藏,找不到就发狂似得鞭打贱妾……贱妾嘴巴紧,就算疼死也未曾漏出半点给他,只可怜了我的宝哥……我的宝哥……”
杨婴罗说着说着,不由痛哭出声,与那三四岁的男孩儿两人抱头大哭。男孩儿举起小手臂,袖子落下来,露出皮肤上的的伤疤……号枝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号枝大人,请救我鹊城民众——!!”杨婴罗再次一个头重重磕下,力道之大,血液都溅到了号枝的鞋面上。在她的身后,一千一百十二口老弱妇孺拥挤在黑暗的地窖中哀声哭泣,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久了,他们连哭都不敢放出大声来……这简直比地狱更加恐怖!
“这一千一百十二口人,老朽无法保证可以带出去多少。”号枝开口,声音嘶哑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种浓重的无力感……一千一百十二条生命,实在是太沉重了!
杨婴罗又磕了个头,把脸深深伏在地面“号枝大人,城主府无数的地窖中,有一个装满了火药!只要您答应带上他们,还有我的宝哥,贱妾,我……我就去点燃火药仓,我要将这已经死了的鹊城,拖!入!地!狱!!”话至最后,这个柔弱的女人爆炸般显露出她积蓄已久的怨憎来,就像是临死挣扎的兽,流着血泪,哀嚎着将爪牙向仇人身上挥去。
“夫人,不可呀!杨夫人,城主……”
“城主不要……”
“呜呜呜呜,娘亲,娘亲……”
一千一百十二口老弱妇孺,还有宝哥的哀求哭喊无法阻碍杨婴罗的决意。号枝心知一旦城主府突生爆炸,阿若挈策乌的五千清闽卫必将阵脚大乱,那时候是最好的逃生时机……
“杨婴罗,你会死的。”她低声对伏在地上的女子说。
杨婴罗抬起脸来,凄惨地笑了笑,“号枝大人,婴罗早已无脸再活了。”
她说着抓过刚才褪下的月白外衫,咬破手指,将脑海中烙印的鹊城密道地图画了下来,“大人,您带着他们从这条道走,两个时辰后便可达护城河口,天气凉了些,约莫需要破冰而行,还请小心……”
以血画出的简单地图,赤红的前进路线印在月白色的衣衫上极其鲜艳。号枝双手接过杨婴罗递过来地图,只感觉沉重无比。
“宝哥,要听话,不哭。”她最后摸了摸孩子的小脸,眼中泪珠滚滚而下,“号枝大人,婴罗在两个时辰后,便会引爆火药仓,您……保重……”
“城主……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