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年节将至,安京都各处都热闹了些起来。
早市暂歇,便有巡街的官吏出来将各大街市的牌坊上披红挂彩,以显节庆氛围。不知是否被那花花绿绿的彩旗彩带渲染,走在路上的民众脸上也多了几分喜气。
谢琅这一众人除外。
书生从油炸鬼里吃出了一张牛皮纸条,上面轻描淡写的一句“拜月白狼教已经入蒙”,却让云伐及汤五炬如临大敌。直到回了醉仙楼,云伐脸上也再没出现一丝笑意过。
书生连蹦带跳地窜上雅间去找王焕,后者被他拉扯到云伐跟前,那是衣衫也扯歪了头发也扯散了,没声好气地骂道“你们两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拉拉扯扯,你知道我这身衣服要多少银子?”
“我只知道你再不干活就会被扣光银子。”云伐把那纸条递过去。王焕一看,便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情况,蛮平那位又按捺不住了?”
“前些年她精打细算要吃下镜炴国,结果斜刺里冲出一个林夔止把她嘴边的肉抢了去,她能不记恨?”云伐翻着白眼。
谢琅眨了眨眼,会意这两人说的是那蛮平的女王琵沙迦纳。
蛮平地在极西,幅员极为辽阔,是这大陆上最大的国家,物产丰富,兵力强盛。酿酒、制香、织造……都比其他国家强上一截。
但这堂堂大国自古以来却有女子为帝的古怪习俗。在琵沙迦纳之前,有过数十任女王,哪一位不是大开后宫,广纳天下美男子……此间风流艳事,俞国自持礼数,从来不屑多提。
“我听说蛮平人最擅长邪门术法,这拜月白狼教,莫不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王焕看着那书生瞪大眼睛的吃惊样子,起了坏心眼,笑道“嘿嘿,没错!这蛮平人向来邪门,听说专会割俞国男子的阳物拿去给他们女王炼药,你怕不怕?”
谢琅条件反射地夹紧双腿,心里知道他是满嘴跑马车地胡说八道,又羞又恼“你这无赖就知道呈口舌之快!真要割也是割你!”
“莫闹了,看来我提前把这书生从蒙州带出来是带对了。”云伐拿起火折子把纸条烧掉,又问道“蒙州那边,弄浪随舟可有动静?”
“还没有呢,十七爷估计是不想动。我看这次,朝堂上那位爷是该吃点苦头。”王焕拿起一块糕点,咋咋呼呼地咬了一口。
“蒙州估计又要翻天了……”
书生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弄浪随舟”。
好像是在盛丰斋昏过去的那时候?
好像是听秦留月喊过这两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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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近了,天公开恩,凉州放晴了几日。
融雪却比下雪更冷,铜芸披着厚厚的火鼠皮裘,将手伸在汤婆子上取暖,“青胆,你要不要也暖暖手?看你冻的。”
青胆闻言,往自己长了几颗冻疮的手上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笑道“我一个大老爷们,不怕冻。”铜芸便继续缩在屋檐下面,看着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从檐角滴落,掉在廊下忍冬颜色深沉的叶片上一摔八瓣儿,她唉声叹气道“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等年节过了,开了春,四月末便不冷了。”青胆踩在融化的冰水中,仔细查看下人一袋一袋搬运着从灵州送来的物资,“今年还算好熬,虽然雪下的大,好歹融得快。灵州物资进的来,便不怕再出事了。”
“我说东你说西,简直是风牛马不相及。”铜芸翻白眼道,“你明知道我在说谁。”
“号枝前辈嘛……”提前这个人,青胆也叹了口气,“她呀,武功高强,性格又谨敏,不会出大事的,估计现在正在哪里混的风生水起呢,别担心。”
就在这时,一心斋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凉州雪融,林夔止好不容易能安下心来睡个囫囵觉,不知不觉便过了午时。此时刺目的阳光照下来,映得他有点眼晕。
“主子。”青胆铜芸叫了一声,便放下手头的事情来服侍。
凉州牧抬手示意不用,问了声“雪融得如何了?”
“回主子,若能再晒上几日,关内积雪便能融一半去。但是关外地界风大,土地融冻还需要不少时间,恐怕是赶不上春耕时节了。”青胆如实报到。这几日他按照吩咐叫人往去蒙州的官道上撒了岩盐,加速融雪速度。官道通后,又去蒙州购买种子。除了粮食,还有粟米、豆子和各种蔬菜,按灾民人头发放到位。等土地化开后,叫灾民们能活什么就种什么,为的是不会再发饥荒。
林夔止听了回报道,点了点头,又问“霜月院怎么样?”
“年十五过后便是朝会大集,算算时间,天使这两天内便要动身回去的,现在正忙成一锅粥呢。”铜芸说。她明白主子想问的其实那位楚姑娘,她对那人的看法不好,几次交涉下来,只留了个沉不住气的闺中女儿印象。掰着手指算算,楚羽仙也在霜月院里做侍女近一个月了,刚开始被多次刁难,也都忍下来了。现在天使急着回京,倒是消停了不少。
林夔止听完汇报,“唔”了一声算是答应,抬脚便往霜月院走——说天使要来他难讲欢迎,不过天使若是要走,他倒是不介意夹道击鼓欢送。王准此人心地虽然说不上坏,但贪色蠢笨,太容易被当枪使。此时凉州正处于多事之秋,这等麻烦货色越早滚蛋越好,万一死在他的地盘,平添是非。
霜月院内,楚羽仙正挽起袖子在外院扫积水,一双如玉的手臂此时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紫发红。她将双手凑在嘴边哈了一口暖气,用力挥舞着扫帚从墙角扫到廊下。直到那廊下,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靴。
“林公子?”楚羽仙睁大眼睛,面上浮出喜色,“怎么突然来了?”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越过,径直走进霜月院的内院里。楚羽仙面上原本的喜色便转成了失落。她握紧了扫帚柄,继续用力地扫地上的积水。
她知道他忙得不可开交。凉州雪灾,流民攻关,天使遭袭,号枝又突然失踪……而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作主张,以一个外女的身份独自跑来甘愿做个下人洒扫服侍以作赔礼,当时是一脑子火热,现在想来却实在是莫名其妙。
可她还能怎么办?她只是想帮忙啊……楚羽仙叉着双手,鼻腔里涌上一阵酸楚。还未落下泪来,突然听见头顶上劲风袭来,她惊呆在原地,只见一只翼展超过一米的巨大黑雕从空中飞来,落在屋顶,“唳”一声发出清亮的鸣叫。
“哐!”刚跨进内院的凉州牧便立时踹门赶了出来。
楚羽仙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他招呼那只黑雕,从鸟爪上解下信筒。信似乎很短,只有一张纸条而已,可林夔止读完之后,原本满面的冰霜却有些松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楚羽仙?”
“啊?”她以为他叫她。
但是并非如此,林夔止将纸条收进怀里,并未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霜月院。